就在蘇大為皺眉苦思時,聽到那位法名巴顏的白眉老僧緩緩開口道:“我教與吐蕃素無瓜葛,國相為何一定要我教圣女?”
“不是說了不動你們現任圣女嗎。”
祿東贊嘆了口氣,似乎耐心已經被消磨掉了。
“不怕告訴大師,此事,關乎我吐蕃贊普,無比重要,就算是我,也無法違逆,所以巴顏大師你最好能配合,否則,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么,那個結果,一定非你我愿意見到。”
說著,他沉默片刻,又嘆息道:“我也不想傳承這么久的本教,毀在我的手里,但是形勢如此,如箭在弦。”
這話已經說得非常坦誠,也非常之重了。
圣女之事,關乎吐蕃贊普,也就是吐蕃之王。
此事絕無任何轉寰的余地,哪怕是祿東贊,也沒辦法違逆。
這也意味著,就算蘇大為將祿東贊抓到手里,也未必能逼吐蕃退兵。
如果抓本教圣女對吐蕃真這么重要,那此次來的重臣,就絕不止祿東贊。
至少吐蕃軍方,還會有領兵大將來做節制。
那個人會是誰?
蘇大為心中已經隱隱有答案了。
若是此人,只怕這次想逃出吐蕃大軍的包圍,難比登天。
畢竟,那位可是吐蕃王朝第一名將啊。
希望不會是他領兵吧。
“國相的話,令我十分為難。就算是下一任圣女,也關系我教未來,國相一來便要人,你讓老僧如何?站在辛饒彌沃佛祖像前,你要讓老僧答應此事?那我豈不成了本教千古罪人?”
巴顏的聲音,一字一頓,說得無比艱難。
這絕不是因為他對唐語不熟悉,而是因為心中天人交戰,實在是一腳踩在了懸崖邊上。
不答應吐蕃國相,數萬吐蕃大軍涌上來,本教從神廟到圣地,全都會毀滅。
答應,那也意味著,本教將失去下任圣女,同樣是斷了延續的未來。
這個選擇是如此的艱難,令巴顏大師一顆百劫修煉之心,也不禁動搖了。
在面對象雄被吐蕃吞并時,他沒動搖。
帶著僧眾東奔數千里,一路躲避吐蕃兵亂,對抗艱難的自然環境時,他沒有動搖。
哪怕面對蘇大為這等實力高深的異人時,他也沒有動容。
但是此刻,在面對好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吐蕃大相祿東贊,他的內心在顫抖。
閉上眼睛,向左是懸崖,向右,亦是萬丈深淵。
“巴顏大師,你是本教德高望眾的大師,我不逼你在這里決定,我先出去,你好好考慮,在天亮時,告訴我答案。”
祿東贊語調輕柔的道:“想必大師不會令我失望。”
這話說完,墻上的影子緩緩移動,看來祿東贊和他身邊的親兵正在退出大殿。
隨著他走遠,殿壁上影子漸小,那種無形的壓力,也從人的心頭緩緩挪開。
這令蘇大為暗自松了口氣。
說來奇怪,這祿東贊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無非是身份高一點,但是他站在殿中侃侃而談,卻帶給如蘇大為和巴顏等修煉有成的異人以莫大的壓力。
這時蘇大為才相信,人的氣場未必與修煉高低,或者身份高低有關。
至少從方才祿東贊的表現來看,他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智者。
僅憑語言,就完全掌控了全場,把巴顏大師拿捏得死死的。
一代教宗在祿東贊面前,居然連大氣都喘不過來。
始知似祿東贊這種人,為何能青史留名了。
此人心智、手段,絕非常人所能及。
就在蘇大為心中盤算時,突然,聽到神像下的供案里,發出“喀嗒”一聲響。
大殿瞬時安靜,落針可聞。
蘇大為心里一震,方才想到,連自己都在祿東贊的壓力下,感到心情緊張,那藏身于供案里的安文生與李博,想必也不會比自己好多少。
人在松懈之時,最容易出錯。
只是不知有沒有驚動到祿東贊。
正在心懸起來時,殿內傳來祿東贊的聲音:“是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