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住口吧你,這么寫,陛下不愛聽。”
安文生放下筆,呵呵一笑。
“你再開嘲諷,信不信我……”
蘇大為說到一半,突然住口,將手里的毛筆往桌上一扔,竹紙隨之拍在桌上,頗有些意興闌珊的道:“是啊,陛下大概不愛聽。”
從永徽年間,到如今,已過去十幾年。
如今的天皇陛下,早不是當初剛登基時,那個對長孫無忌唯唯喏喏,被人稱之為“仁善柔弱”的李治了。
天皇大帝。
踏在太宗皇帝的肩上,東征西討,內平不臣,外征諸夷。
普天之下,凡日月所照,江河之所至,皆大唐之臣妾。
再沒有人敢質疑李治會不如太宗皇帝。
也再沒有人敢當面對李治說,當年太宗如何如何,陛下你應該如何如何。
誠然,李治不是太宗那樣的天可汗。
他是天皇。
他走得比太宗皇帝更遠。
隨之而來的,是膨脹。
如今的天皇大帝李治,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這一點,通過往來的信件,還有一件件大唐內發生的消息、故事,傳遍天下。
“聽聞陛下泰山封禪時,禮部侍郎蕭長敬因一句用語不當,被陛下當眾奪職去官,有官員替蕭長敬求情,陛下不但沒有寬宥,反而將求情之人,連貶三級。
還言,再有人敢為蕭長敬求情者,貶去嶺南。”
“呵呵,這件事你也聽說了?”
安文生摸著下巴,細長的眼眸微微張開:“陛下如今的功業太大了,疆土已經超過了太宗皇帝時。”
“一個人的功業,并非只看疆土,還要看治下百姓。”
蘇大為道:“如今……”
“慎言。”
李博在一旁忙插話道:“總管,此非為人臣所能議論的,就此打住吧。”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點頭:“好。”
許多話,在心中不吐不快。
變化是現在呈現的,但并非是今日才產生的。
早在征完高句麗,回長安時,蘇大為曾為麾下健兒,為府兵待遇,向李治提過建言,希望將將士的封賞及時發放,還有種種兵制的疑問。
結果當堂遭到李義府等人的反駁。
斥他不懂朝堂大局。
當時蘇大為只有唯唯而已。
但是現在看,也許,從那時起,李治的心態已經起了變化。
畢竟,太宗皇帝都沒能征服的高句麗,在他手上被滅國了。
結束了自隋末以來,中原王朝在東方最強大的敵人。
設身處地去想。
若有人能將兩個朝代,兩代帝王未完成的事,在自己手上辦成了,豈能不豪情萬丈,生出一種宿命感,一種“天命在我、歷史終結者”的豪邁?
這帶來的副作用便是,把所有的事,都看得簡單,視為理所當然。
真當自己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說出來的話,便一定能辦到。
就如這次征吐蕃,李治大手一揮,拔十萬府兵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