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
靜室內,端坐在桌前的李景隆,看著被幾名獄卒洗凈身體,換了干凈衣衫,幾乎是被架著進來的魏三郎。
一直到他被安置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蘇大為并沒有急著開口,而是掃了一眼獄卒。
長安獄的獄卒面露為難之色。
將死牢里的犯人提出來,已經是大大違制了,現在的意思是還要我等出去?
雖然為難,但是在蘇大為的目光下,這些獄卒也不敢有任何抵抗之心,只是叉手行禮小聲道:“貴人,如果我們都出去,恐怕與禮不合……”
“留一個小吏記錄,其余人等沒我召喚不要進來。”
“喏。”
眼前的貴人,是太子那邊派人專程打過招呼的。
而且也知此人是開國伯。
聽說曾在長安縣做過不良帥。
后來又轉入軍職。
這些年屢立戰功。
積功為開國伯。
這種人物,豈是他們這些小人物敢得罪的。
獄卒們不敢爭辯,老老實實的退了出去。
只在屋角留了個抄寫的記錄小吏。
蘇大為待人都出去,這才把目光落到對面的魏三郎身上。
屋內寧靜。
屋角的博山爐,按著蘇大為的吩咐點上了一爐香。
香氣馥郁,青煙不絕如縷。
蘇大為并沒有急著開口,而是伸手,就著桌前的一套茶具,自己動手烹茶。
他做的很認真。
洗茶,煮沸,茶道工序,做得一絲不茍。
對面的魏三郎臉色憋得通紅。
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身上的傷口都經過長安醫者處理,上了藥,包扎了傷口。
還洗了個澡,洗去一身汗臭和污漬,換了一身清爽干凈的衣服。
現在坐在開國伯蘇大為的面前。
幾乎懷疑自己在做夢。
就在半個時辰以前,他還在長安獄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現在,卻與開國伯對坐,看開國伯親手烹茶。
心中各種復雜的情緒涌上來。
若不是身體受創嚴重,實在無力動彈,他現在只想跪下來,向蘇大為磕頭請罪。
“總……總管。”
“我以前不喜親手烹茶。”
蘇大為輕輕攪動著茶花,語調平和:“當年還是邢國公請我喝茶,我看他親手為我烹茶,那茶的滋味,令人難忘。”
輕輕將茶匙放在一旁,蘇大為凝視著火候,不疾不徐的道:“這事過去不知多少年了,現在我回長安,每憶起邢國公,不是他在沙場殺敵的樣子,不是他滅國的風姿,而是他烹茶的模樣,揮之不去。”
看了一眼魏三郎:“你說奇怪不奇怪。”
呯!
魏三郎的身體從坐位上翻滾下來。
他的雙手無力支撐身體,蜷曲著身子,以頭觸地。
顫抖的聲音里,透著痛苦道:“總管,末將……死罪!”
坐在角落里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記錄小吏,瞠目看著這一幕,大感震撼。
昨夜審問這隴右老兵時,他也在場記錄。
這是一條硬漢啊。
施刑的刑訊高手,幾乎把一切能想到的手段,把長安所有虐人招數,都在他身上使了一遍。
這人身上骨頭都不知斷了多少根。
唯獨腰骨不斷。
硬是扛了一夜,只字未露。
甚至連慘叫聲都很少。
受刑不過昏死,被潑醒,再昏死。
連滿嘴的好牙都被一顆顆敲碎撥掉,仍不吐露半字。
長安獄卒們見慣了窮兇極惡之賊,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硬漢。
但如今,在這位貴人面前,這隴右的硬骨頭,居然如此失態。
好像只是被這貴人看一眼,心防便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