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張采等輩卻只會翻故紙堆,盲目尊奉先賢言論,而不考慮當下,自然被黃宗羲罵了個狗血噴頭。
南京諸人氣的火冒三丈,然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么反駁?
理學先賢的事跡世人皆知,黃宗羲以之駁斥眾人,正所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無論怎么辯,都成了我罵我自己。
張采暗恨,早知今日,便不急著弄這論戰好了。等張溥回來,合二人之力,或許便不會這般被動。
奈何此時張溥遠在京師,還沒有從初涉官場的新鮮勁里走出來,他也只能獨力支撐。
張采講學無數,見識過的場面不知凡幾,倒也有些急智。
“那以黃兄之見,何者為氣?”
這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張采就不信了,他鉆研儒學數十年都沒有所獲,黃宗羲一個小年輕能說的清楚氣是什么?
既然你也說不清楚,那你的質疑就不成立。反而理學的氣論,會重新成為正統。
只可惜,他問的是黃宗羲。
倘若他問的是劉宗周,或許還能取得成效。
劉宗周是大宗師不假,但到底還是傳統文人,只專注于學問。
黃宗羲卻受左夢庚影響至深,于新知識始終勤學不輟。
偏偏他又儒學扎實,可謂是儒學和科學雙修,面面俱到。
“氣,共分兩種。一種為氣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便是如此。世人讀書,磨礪心智,去除心中怯懦、貪婪、罪惡,以氣節塑身,終成君子……”
這個解釋,在場的人毫不意外。能做出這番解釋的,幾乎人人都可,并不稀奇。
但黃宗羲說的另一個,就不是他們能夠理解的了。
“另一種氣,則為自然之氣,時刻存在于我們身邊,為萬物生靈生存之必需。”
眾人驚疑不定,不停巡視四周,可除了感覺到微風拂動,根本看不見黃宗羲所說的氣。
“黃兄說氣便存于吾等身邊,然誰人曾見?妄作大言,難誆世人啊。”
李雯出聲,就差直接說黃宗羲是個騙子了。
黃宗羲不以為忤,只是道:“李兄如果不信,盡可用手捂住口鼻,且看會發生什么。”
李雯將信將疑,還真的試了一下。不光是他,許多人都悄悄嘗試起來。
結果不需多說,僅僅二十息不到,李雯等人就窒息的幾欲昏厥,連忙松開手,大口大口喘息。
就著他們的狼狽,黃宗羲笑道:“李兄喘息之時,可曾感受到清涼的氣息進入體內?這氣息,便是氣。在我山東,稱之為空氣。一旦隔絕口鼻,使之不能呼吸,則會窒息而亡。因此空氣和我們的性命息息相關,不容忽視。”
眾人表面安靜,實則不停呼吸,都在感受著空氣的存在。
從不曾想過,如此尋常的行為里,竟蘊含著“氣”這樣的大道。
“除了我們的呼吸能夠感受到空氣外,日常所見的風,其實就是空氣流動造成的。而且這空氣也并非單一,尚分數種。具體有多少種類,目前不得而知。相信假以時日,必有大能解惑。”
“哈哈哈,實在是荒謬。”
又一個張采的學生站了出來。
“黃兄說我等呼吸之物為氣,在下不便置喙。可這氣大家都看在眼中,無色無味、無形無質,簡單明了。諸位誰曾見過這氣還有其他模樣?”
南京諸人哄笑連連,都覺著黃宗羲在嘩眾取寵。
可黃宗羲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那人,道:“這位兄臺不懂這空氣之道,卻也不怪你。然在我山東,已有人得出一別樣氣體,中恒命名為氫。氫氣更比我們身邊的空氣要輕,而且遇火既燃,火苗幽藍,與我們日常所見之紅火迥然有別。此人目前正在想辦法從空氣中分離出別的氣體,如今已有眉目。空說無憑,這實打實的例子在,足以證明我們身邊之空氣,并非單一。”
那人語滯,本能覺得事實應當如此,但還是嘴硬道:“山東遠在萬里之外,怎知你所言虛實?”
黃宗羲哈哈大笑,朗聲道:“山東再遠,去過的人不知凡幾。再者黃某所言之事便在那里,兄臺隨時可去查驗。”
這話說出來,在場的人便知道,黃宗羲所言非虛了。
否則的話,他就成了妄言之輩。
不但他自己要被天下人嘲諷,黃尊素和劉宗周的名聲也敗壞殆盡。
沒有哪個讀書人敢這么做,拿先人、老師的名譽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