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張可大。
“張將軍,這些俘虜交予你等,可能妥善處置?”
張可大更麻。
他當然知道殺俘不祥,也不愿意那么做。但底下的將士一個個都在渴望軍功換取錢糧,保不齊誰背著他下手。
萬一俘虜不堪殘虐,再度暴起,又是一場大亂。
想到這里,他不禁又對左夢庚埋怨起來。
好好的,剛才盡數全殲便好了,何必要弄的如此費事。
見兩邊為難,張允掄依舊怒氣難平,哼道:“中丞,左將軍,不如將這些俘虜交予我等好了。”
這幾日的守城中,張允掄叔父、弟弟全都死于白蓮教之手,血海深仇,看樣子是不準備罷休了。
其他幾人雖未開口,但眸子里的血腥之氣,還是瞞不住人。
左夢庚見了,心底怒生,沉聲問道:“爾等可有萬全之策?如今登萊經此之亂,百廢待興。這些俘虜處置好了,便是最好的勞力。只怕你等不能善待,再起波瀾。”
蔣垓聽了,不禁氣道:“將軍口口聲聲為這些畜生開脫,難道我萊陽父老便是該死?將軍可知,一旦被這些畜生攻破縣城,我萊陽父老又是何等慘劇?便是如今,我萊陽百姓也十去五六,元氣大傷。此仇不報,我等如何面對冤死的父老鄉親?”
黃宗羲本來安靜待著,聽了這話,當即大怒。
“報仇,報仇。便是將這些人殺了,又何濟于事?枉你等飽讀詩書,卻不知追本溯源,只執著于仇恨,實在可笑。”
他這個群嘲,當即把左懋第等人全都惹火了。
眾人見他站在左夢庚身后,毫不起眼,本以為是左部將領。
雖然對左夢庚很是崇敬,但對于一般的丘八,這些讀書人可沒有什么好臉色。
姜埰挺身而出,臉色冷峻,出言譏諷。
“你這武夫,又懂得何等道理?這些亂賊猶如蝗蟲過境,摧毀村鎮,殺人盈野,致無數百姓破家滅族。合著我等保境安民還是不該了?”
左懋第等人聽他此言,紛紛贊同,一時間同仇敵愾,準備好好教訓這個獨臂的年輕武夫。
可惜,他們找錯對象了。
黃宗羲冷笑連連,指著那些破衣襤褸的亂賊。
“他們為何要造反?造反之前他們就不是良善百姓?究竟是誰讓他們鋌而走險的?合著就你們這些穿長衫的是人,真正的百姓就豬狗不如了?”
這話的殺傷力太大了,令左懋第等人勃然變色,想要反駁,一時間就找不到下手之處。
黃宗羲還不罷休,朝遠處招招手,讓士兵們隨便提了一個俘虜過來。
那俘虜骨瘦如柴,渾身上下就只有一件遮不住身軀的爛布,下身的褲子磨的到處都是破洞。
腳上倒是穿了鞋,可明顯不是一對。估計不知道從哪里搶來的,胡亂湊合穿上了。
被拎到一群大官中間,這俘虜嚇壞了,噗通跪倒在地,瑟瑟發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黃宗羲朝他問道:“你叫啥名?哪里人?”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小的叫谷二中,萊西縣陳家莊人。”
眾人一愣,沒想到這個俘虜居然是本地人。
黃宗羲不為所動,繼續問道:“緣何從賊?”
那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一下子悲憤起來。
“俺家本來過的好好的,俺爹雖然早死了,可俺家有十幾畝地,俺和妹子伺候老娘,倒也吃穿不愁。后來俺妹子病了,俺就帶她去看大夫。可大夫給的藥方太貴,俺沒辦法,只好把地賣給左家老爺……”
眾人的目光不禁看向左懋第。
左家可是萊陽、萊西一帶的大族,一說起姓左的,基本上就是左懋第的親戚。
不過窮苦人家逢災遭病,賣地求生,倒也尋常。
大家并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問題。
谷二中的聲音卻激憤起來。
“左家老爺知道俺急著用錢,狠命壓價,一畝田就給俺一兩銀子。”
眾人的臉色一下子古怪起來。
地價多少,大家都心里有數。即使是薄田,一畝地怎么著也得一兩五錢銀子。
一畝地給一兩銀子,這明顯是趁機搶奪。
谷二中說著說著,嚎啕大哭起來。
“俺不想賣地,可俺妹子的病眼瞅著不行了,只好答應了他。誰知那左家老爺又變卦了,一畝地只肯給八錢銀子。”
“混賬!”
這一次不是別人,卻是孫元化怒了。
活生生見識了地主剝削、壓榨普通農民的一幕,但凡是有良知的人根本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