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兩人之間連最基本的和平交流都做不到了。
這也是理學不如心學的地方。
心學即使在后世都被頗多推崇。
雖然其基礎為唯心主義觀點,但心學的一個好處就是不禁士人思維發散,觸類旁通,旁征博引,使得心學在進步性上非常可觀。
不像理學,尤其是張溥、張采等人所提倡的理學,基本上都是在開歷史倒車。
面對劉宗周的夸贊,張采并無任何喜色。
短短交談,讓他看到的,是一個通透豁達的大宗師。
換成旁人,此來南京,面對龍潭虎穴必定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可劉宗周卻淡然自若,不悲不喜,顯然已經到了萬物圓融的至高境界。
這樣的人,真是他們能夠戰勝的嗎?
張采之后,又有許多南京當地士人上前相見。
左夢庚在一旁觀察到,陳子龍、夏允彝竟然和宋徵輿、李雯分處而立,竟不似往日親密。
“左將軍,實在對不住。學生聆聽念臺公微言大義,本想拿來和同道分享。未曾想,哎……”
從碼頭離開時,陳子龍找了個機會,誠摯向左夢庚道歉。
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
左夢庚倒不是很在意,看著迤邐熱鬧的人群,輕聲道:“即使沒有今日,該來的總會來。”
陳子龍和夏允彝不明所以,紛紛看過來。
左夢庚覺得他們兩個還有救,便多教了一些。
“你們以為這是學術之爭?這其實是利益之爭,不容退縮的。張溥、張采等人表面倡導實學,可你們仔細想想,他們真有什么實踐之舉嗎?不過是舊書本里找文字、暖閣里面做文章,何曾真正地關心過民生疾苦?他們所謂的實學,也不過是扣理學的字眼罷了。怎么像老師提倡的那樣,投身到具體的生產生活當中去?”
陳子龍、夏允彝備受沖擊,但頭腦也清明起來。
要說對張采的了解,他們顯然比左夢庚更甚。
可回想起和張采交往以來,這位文壇新貴可不正如左夢庚所說的那般,除了煌煌大言之外,還真的沒有什么實踐之舉。
再聯想到自己等人,除了和所謂的志同道合者往來交游、詩詞唱附,同樣也沒有任何利于民生、天下之舉,兩人不禁心生慚愧。
錢謙益雖然來迎接眾人,但今日作為地主的,卻不是他。
“魏國公世子已經在東園設宴,款待眾位。南京官場同道俱赴其會,咱們品酒論道,不失雅量。”
錢謙益把事兒說了,也讓劉宗周、左夢庚等人明白了,背后的勢力是誰。
想想也是,張采等人即使影響力再大,最多也就是和劉宗周書信往來,打打嘴炮而已。
這般設下論壇,當眾論道,沒有大人物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左夢庚嘴角噙笑,暗自思量。
看來這一次是江南的勛貴地主階級,感受到了危機,發動的一次反撲啊。
而只要這一次贏了,將會對江南傳統固有的勢力造成沉重的打擊。
日后在江南開創思想新局面,將有著無盡的益處。
想到這些,他的目光搜尋周圍。
春日的南京城,一如往日繁華。夫子廟的香火里,傳來的是腐朽的之乎者也聲。
匆匆走過的行人,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教化,圣人的微言大義并不比肚子更加重要。
四周回饋的目光,讓他十分安心。
這座威嚴的六朝古都,于他而言,感受不到丁點重關固鎖的危機,反而如家里的花園,暢游自在。
東園,就是后世的白鷺洲公園。
前身是徐達七世孫徐鵬舉所有的太傅園,后來被成化年間的魏國公徐甫幼子徐天賜所奪,大興土木后,改名為東園。
東園之美,曾經傲視金陵。不過近些年來,徐氏漸漸衰敗,除了魏國公主宗,其余旁系再無人杰。
便連這東園,都有些頹象,與這生機勃勃的春日格格不入。
“公卿宅邸尚且如此,王朝氣運可想而知。”
來到東園門口,看著迎接出來的魏國公世子徐胤爵,還有老態龍鐘的南京官員,左夢庚有感而發。
徐若琳明白他的意思,輕笑道:“這不正和你的心意?”
夫婦對視,心意相通,對這龍潭虎穴視若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