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人小小的不對付,在劇本討論階段,就是劇組的調味劑了,大家都靠這個開心開心,季銘是輸少贏多,畢竟狗蛋大人,無所畏懼。
“我還沒說完呢,”季銘攔住韓明求開口:“后來就是任院這個戲了,跟幾位老師合作的機會,您看看,韓老師,您覺著任院這戲不如哪一部音樂劇啊?您是不是對咱們這戲不太有信心呀?啊?要不具體說說唄,咱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您覺得是導演功力不行?編劇改編的不成?還是幾位老師演的不行?如果都不是的話,那就是我太優秀了,讓您束手束腳,發揮的不好?”
嘿,多不要臉吶這人。
任院看季銘把他抬出來寒磣韓明求,也不生氣。
“斗嘴你就有勁兒了,趕緊對戲,話多。”
“就是,年紀不小了,火氣還這么大。”季銘站起來,拍拍褲子,深以為然地看著韓明求:“小心小便發黃,然后口腔潰瘍。”
藍盈盈噫了一聲。
韓明求輸了一陣,也認,下回再找補回來就是了,與人斗其樂無窮,他好久沒覺得排戲這么有意思了。
……
人藝這一版《末代皇帝》,最后定稿下來,還是保留著某種不相干的視角。
并沒有說想要不斷地去從溥儀的身上,以及這些情節當中,去發掘太多時代經驗,什么封建時代啊,半殖民時代啊,偽滿賣國,列強掠食,然后買辦階級、資產階級怎么發國難財最后得出一個什么結論來,或者說明一個什么道理。
那是一種以小見大,把溥儀當成一個眼兒,去觀察他一生經歷的不同時代,不同遭遇。
也是很多人藝作品中,會采用的一種發掘方向。
《末代皇帝》則有些反其道而行之,以大見小。它也塑造了一幕幕景象,也把歷史片段搬上了舞臺,也有角色之間的短兵相接,但最終它的效果是為了發掘溥儀這個人,時代背景下的這個個體,他在想什么?他成為了一個什么樣的人?
每個人都處在某一種時代背景下,所以觀眾能夠從這臺話劇中,從溥儀整個人生變遷中,看到屬于自己的一些軌跡。
比如網上有個段子,講90后的,這一代人初中畢業了,義務教育學雜費免交了,要買房了,房價暴漲了,要結婚了,男女比例失衡了,要生娃了,一個都養不起了……段子只是段子,但其實從另一方面來說,每個人都在被裹挾著前進,然后不斷掙扎,這種掙扎未必都是正向的,也未必都是光明的,各種各樣,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我們如此,溥儀也如此。
我們不希望成為時代洪流中的,無足輕重的,不堪一提的什么什么之一,或許溥儀也是如此。
這種通過時代來注釋個體的創作方式,跟以個體為符號來解讀時代的創作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也是人藝的一個很特別的嘗試當然,整個戲還是帶有濃郁的人藝表演風格。
跟中戲版相比,它對那些歷史瞬間的描摹,一定是更加沉郁,也是更加灰撲撲的。
譬如季銘現在對戲的藍盈盈和宋怡。
此前飾演文繡的李瀾,還有飾演婉容的殷仝,本身她們都年輕,她們的文繡和婉容,也都是年輕女孩的煩惱縱然文繡和皇帝離婚算是近代史上的一件有標志意義的大事,但李瀾的演繹,并不會從這個歷史縱向去發掘,而是從一個苦悶的,得不到愛的,不自由的這么一個宮廷女孩的角度來走。
殷仝也是一樣,婉容作為皇后,本身就是皇權象征,從抽象意義來說,她的人生,其實是溥儀人生的一個補充,是皇權和皇權的一個側影,這么一個關系。但她的演繹,也是從年輕的皇后,苦悶的妻子,枷鎖在身的女人這樣一個一個定義去表演的。
那么現在放到藍盈盈和宋怡身上。
這兩個人物就絕不會僅僅只是兩個女人了,她們身上除了女性角色那一部分,還有歷史人物那一部分這就是一種表演哲學的自覺,作為人藝系統里成長起來的演員,她整個體系就是這樣的,她沒法說在這樣一個題材中,我就演一個女人,然后把她歷史性的,抽象意義上的定位給扔掉。
那就非常難受,有點否定自我的意味。
任鳴作為人藝的院長,也并沒有要改革整個劇院,六十多年來建立的表演風格和體系的念頭。
所以這個戲,整個的底色,跟中戲版,是有非常大不同的。
而且確實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