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更加詭譎,鼓點如幕。
楊鳴將要進入了這支舞的華彩時段,他看向側臺,亮晶晶看著他的蕊兒,突然消失在他眼前,而手放在蕊兒肩膀上的春芽老師,似乎一無所覺,他仿佛變身那只焦慮的黑鶴。
水面仿佛失去了浮力,黑鶴扇動翅膀想要重新起飛,但他做不到,他失去了平衡,在水面上搖搖欲墜。飛禽對水的恐懼布滿了整張臉,身體在顫栗,他耗費了最后的力量,他要重新飛起來,只有天空才能拯救他。
喘息的間隙,楊鳴又忍不住看向了側臺,春芽老師的手還保持在放在什么人肩膀上的樣子,下臺的艾琪臉上再沒有和煦的神情,而是冷淡漠然地看著他。在他們旁邊,肖睿跟他對了一眼,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后同樣消失了。
灌頂的驚恐,是楊鳴,也是那只黑鶴。
黑鶴掙脫不了水里的吸力,他重新落進寂靜湖里,力氣已經耗盡,他是那么虛弱,那么絕望,他看向蔚藍的天空,他嗅著陽光的味道……然后沉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湖水里。
匍匐在地板上的楊鳴,等待著李曼上臺,現在該進入第三幕了。可是一秒,兩秒,都沒有等到,他看向李曼本該登臺的方向,那里只有坐在輪椅上的總監,哦不對,總監輪椅旁邊,幕布的陰影里,站著李曼,兩個人都只是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表情,沒有情緒,仿佛再看一個……死人。
不,楊鳴心里怒吼,不,你們不能毀掉《寂靜湖》,哪怕你不上,我也可以跳完它。
黑鶴從掙扎里重新站起來,他已經是一只幽靈,這黑暗、重壓下的湖水,對他已經無可奈克。他獲得了終極了自由,不再需要天空,不再需要陽光,不再需要氧氣,他可以永遠地展開翅膀,在這無垠的幽靈世界里。
楊鳴跳出了他這一生最高超的技術,他的一切都融入了這支舞蹈,不再理會側臺的人,春芽老師,艾琪,總監,肖睿,蕊兒,不管你們存在還是不存在,不管你們熱情還是冷漠,都跟我無關哪怕連臺下的觀眾,都變成了五年前公演《逍遙·扇》時候的那一群,楊鳴也毫不在意,他甚至挑釁似的,狠狠看著他們。
幽靈終于落在了深深的湖底,黑鶴展開雙翅,把整個身體抱在其中,深深埋頭進去。
楊鳴仰頭,仿佛還能看見那熟悉味道的光亮,那光亮印在他的臉上,那是多么沉醉,多么游離,多么悲壯,多么凄美的一張臉啊。
最后的光,消失了。
……
金陵,《默》攝制現場。
一片安靜。
季銘蹲跪在那里,仰著頭,但閉著眼,身體和片場一樣,陷入深沉的靜默里,很久。
直到他低下頭,睜開眼,好多人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難以置信。”
愛麗絲對季銘的舞蹈功底已然了解極深,但是當他登臺是的,今天是登臺。
劇組通過關系,邀請了小二十位小劇場的資深舞劇觀眾,在簽訂了保密條款之后,安排他們看了一場舞蹈,雖然臺上有攝影機時常干擾。但是一鏡到底的拍攝,貢獻的也是一支完整的舞蹈,加上觀眾稀少,角度任選,也可以走動,觀眾們還是看到了一場驚人的表演。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季銘的登臺,在第三片金鱗的加持下,舞蹈水準更高一層,幾乎逼近頂級舞者,甚至單單在這一支舞上,已然無人能比。
掌聲響起來。
來自那些陌生觀眾,來自導演、監制和演員,來自現場的工作人員,來自幾乎所有人他們能夠感受到舞臺上那個人平靜外表之下,那些驚濤駭浪般涌動的悲喜。
很多人到此刻才明白,哦,這才是拍電影,這才是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