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殿內燈火未點,光線昏暗,陛下逆光而立,讓人窺不到他的神情,只能瞧見他沐浴在夕陽余暉之下,皇袍之上隱隱帶著光暈,如雷霆之怒降下的前兆。
太后恍惚了片刻。
她的長子身量已足,神威初現,遠遠望去,竟如同世宗皇帝重新回來一般。
太后閉上眼,不受眼前虛像的蠱惑,落地有聲地說道:“清君側。”
陛下輕笑了一聲,進而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宮內寂靜無聲,那詭異的笑聲在宮內回蕩,分外駭人。
“母后說笑了,朕身旁的老奴哪個不是為朕盡心盡力,朕朝中的臣子哪個不是以朕馬首是瞻,哪里用得著母后清君側呢?”
太后嘴唇顫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太后給陛下留臉面,把燕晟這樁錯事都歸咎到汪泉和殷承鈺身上,可是陛下卻撕破了臉面,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太后,所有人都是聽他命令,燕晟這事就是他的意思。
太后嘆了一聲,環看四周跟在身邊多年的仆從,到底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擺擺手道:“掌燈,殿內不用人伺候,都退下吧。”
除了一陣細細簌簌的衣衫搖擺之聲,殿內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
燭火燃起,眾人退下并掩上殿門,規規矩矩地退下數米之外,喚人的時候能聽得到高呼,但是聽不見殿內密談。
太后撥動著燈芯說道:“陛下,過來坐吧,承鈺也坐,我們母子三人少有聚在一起好好聊聊的時候了。”
殷承鈺順從地起身,坐在太后身旁的蒲團之上,陛下也不情不愿地坐在一旁,三人圍著燈燭,有意地將汪泉丟在一旁。
陛下挑眉,喚道:“汪伴伴還磨蹭什么,還不上茶來?”
汪泉如臨大赦,一拐一拐地下去請茶水上來。
太后笑了笑道:“陛下還是護犢子的。”
陛下撇嘴道:“不及母后。”
太后點點頭道:“沒錯,身邊人的心腹要用心養的,有賞有罰,正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總是喊打喊殺就落入末流了。”
說道最后,太后有意地瞥了一眼陛下,意有所指。
陛下不為所動。
汪公公的茶水送上來,畢恭畢敬地為在座的三位斟茶,雖然汪公公傷勢不輕,可是這伺候人的功夫,還是一頂一的,太后喝了一口茶,點了點頭,汪泉這事就算揭過了。
汪公公大喜過望,在身旁伺候得愈發上心。
陛下不說話,殿中一時陷入沉默,太后只得繼續說道:“最近奏本應該不少,陛下看沒看累,看累了,就把燕晟放出來吧。”
這奏本當然是請釋放燕晟的奏本,連河南百姓都聯名上血書,可見朝堂上已經炸開鍋了。陛下日日面臨文武百官的壓力自然不小,可是越是這樣,陛下越覺得自己的權力不夠,越不想退。
“此事不用母后操心。”陛下不快地說道,帶著一種到此為止的意思。
可太后不會輕輕放下,她哪里不明白陛下現在面子過不去了,現在已經不是燕晟是對是錯的問題了,在陛下心中,釋放燕晟與否已經轉為群臣與陛下之間的權力拔河比賽,陛下如果露怯,被群臣逼著釋放燕晟,日后便難有翻盤的時候了。
每一位親政不久的新君與老臣之間都會有這么一場戰爭,當年世宗皇帝也不能幸免,這便是世宗皇帝提拔太監做掌印和執筆的緣故,而汪公公正是幫陛下拔河的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