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沒有窮死的舉人,但有窮死的秀才。鄧祥作為長兄,實在不忍看著弟妹挨餓受苦,竟然揮刀自宮,上報知府,既然他無法以完整之軀蟾宮折桂,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那他愿意以殘破之身,入內書堂,為宮女太監們開蒙啟智,以報效帝王。
此舉堪承驚世駭俗,一路傳入先帝的耳中。聽聞這等荒唐事,先帝不怒反笑,稱鄧祥是位人物,傳喚鄧祥入宮。
起居注中記錄下這次不同尋常的會面。
先帝問鄧祥,為宮女太監開蒙啟智,算什么報效君王。
鄧祥答道:“十步之外,陛下是天下共主,十步之內,陛下只是尋常人。”
這般膽大的言論沒有激怒先帝,反而激發先帝的興趣讓鄧祥詳細道來。
鄧祥謝過天子恩德,繼續說道:“宮女太監長年累月生活在陛下十步之內,若無圣人言行教導,他們必然忘記陛下天下共主的身份,把陛下當作尋常人一般欺瞞蒙蔽,甚至內外勾結,此等惡行十步傳十步,傳至天下,陛下的天子之名,不保矣。”
鄧祥進三步,跪下道:“臣愿舍己身,只為保陛下天子之名。”
先帝笑著道了三聲“好”,扶起鄧祥,將他指派到小太子身邊。
不久先帝駕崩,鄧祥對于當年的小太子來說幾乎是動蕩時局中唯一的支柱,其重要程度遠勝于楊鎮楊先生,陛下登基后第二道政令便是封鄧祥為秉筆太監,權傾一時,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然而陛下想不到的是,他如此信任依賴,如師如父的鄧伴伴竟然與楊鎮和母后聯合起來,將他與外界的通道牢牢鎖死,他明明是天子,是一國之主,卻只能聽到母后,楊閣老還有鄧伴伴同意他聽到的消息,看到他們同意他看的折子,他獨居深宮,明明尊貴不可言,卻活得如同一具傀儡。
可見,十步之內,天子的確是尋常人。
鄧祥自詡“保天子之名”,可卻內外聯合架空了天子,所以陛下曾經有多敬愛鄧伴伴,如今就有多痛恨他,這種痛恨之中夾雜著被辜負的委屈,被控制的恐懼,以及被時局左右的無奈。
陛下大婚后迅速親政,啟用汪公公,趕跑了楊鎮,封住母后的口,對于鄧祥,陛下不知道為什么,高高舉起的鞭子又輕輕落下,剝奪他一切權力,驅逐到南京養老。
對于鄧祥這個不痛不癢的結局,汪公公從始至終都是不滿的。
畢竟,鄧公公當年有多風光無限,汪公公對鄧公公的恨就有多深沉綿長,哪怕如今鄧公公已經被陛下拋去南京養老,汪公公也從來沒熄滅斬草除根的想法,這一次得到機會,把祁王與鄧祥聯系起來,祁王敏感的身份與鄧祥親眷的身份,只會讓陛下重溫當年的惱火,除去鄧祥,收拾祁王,幾乎可以指日可待。
汪公公這一招一石二鳥,當真是陰損至極。
然而,既來之,則安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殷承鈺深深吸一口氣,把目光放在這場狩獵上。
如今獵場上沙塵四起,你方唱罷我登場,到底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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