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晟有些遲疑,這并不是他本意,他說道:“祁王體弱,小病小災不斷,晟只期望他能身體安康,百歲無憂,彌勒佛是好,可是……”
釋空大師搖搖頭道:“祁王非常人,他命中的劫,他躲不過,只能生生受著。”
燕晟有些苦澀。
釋空大師豁然笑道:“少懷作繭自縛了,祁王的劫,只是他自己的劫,與他人無關。”
大師的話算不上寬慰燕晟。
燕晟現在蝸居在祁王府上,一方面憂心祁王的病情,另一面又是滿心的愧疚。他宦海沉浮十多年,回想自己一生,只覺得一事無成,他救不了摯友,救不了黎民,更救不了大梁,恍惚間覺得做什么都沒有興趣。
燕晟搖頭道:“大師,不是晟作繭自縛,而是晟如今已經無路可走了。”
釋空大師顫顫巍巍地探出手,燕晟善解人意地微微前傾,讓大師的手觸碰他的臉。
大師的手干燥而溫暖,粗糙的糨子摩擦著臉頰,帶來一種父親般的安慰。
大師說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少懷,無路可走,那就退一步吧。”
“退到何處?”燕晟茫然地問道。
“你來自何處?”大師反問道。
燕晟一陣恍惚,覺得自己仿佛回到八歲那年,那場大水退去,兄長病倒,他投告無門,幸得大師救助。那時候大師也這樣撫摸著他的臉,問道:“你來自何處,又要歸之何處?”
這一問猶如當頭棒喝。
這么多年來,他已經快忘了來處了,更忘了來處便是歸處,來處便是退處。
燕晟嘆息道:“晟糊涂。”
他的確糊涂,古語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如今困苦,天下這副擔子,他如何擔得起,擔不起就該退下。官場上沒有路,辭官歸隱也是一條路。
當年楊鎮告老,曾寫一封信給他,囑咐他:當退則退,莫要光芒過盛。
可他不聽呀!他我行我素彈劾汪泉,惹來一身又一身的禍事。
他忽然想起祁王說過他“工于謀國,不善謀身”,當時他氣得下了馬車。現在想起來,全都是“旁觀者清”,唯有他一人“當局者迷”。
燕晟低聲吟道:“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釋空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少懷,今日之官場,非你之官場,你也不要意志消沉,你的機緣還沒到。”
燕晟苦笑道:“已經窮途末路,還能有什么機緣。”
釋空大師提點道:“數十年前,老衲參悟天道,發覺大梁國運竟然有一斷層,為解此困局,老衲周游各地,在潛江水畔見到你,這劫破了一半,而那一半,老衲入京便尋到了,也就留在這里不走了。”
破劫的另外一環,自然是祁王,燕晟與祁王的命運早就綁在一起。
燕晟若有所思,試探問道:“敢問大師,大梁這一劫,是什么劫?”
釋空大師笑道:“佛曰,不可說。”
釋空大師言盡于此,到了午休時分,燕晟退出方丈禪房,讓釋空大師休息。小沙彌接到大師的指派,帶著燕晟到寶像閣去請佛像。
由于周太后篤信佛教,帶著王公貴族的夫人們都供奉佛像,請一尊小佛像給兒孫戴上,以求保平安、仕途順利甚至子孫旺盛的比比皆是,護國寺也順應這些貴婦的需求,在寶像閣留存各式各樣的玉質、銀質或金質的小佛像,供人請用。
燕晟挑了一圈,最終看中一尊翡翠雕成的彌勒佛,請下來,裝入禮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