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晟喃喃道:“茍利國家,生死以之,豈因禍福而趨避。”
想到鄧祥舍生取義,再想到自己偏安一隅,燕晟忽然間愁容慘淡,憂上心頭,一種無能為力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殷承鈺看得出燕晟又鉆牛角尖了,忽然起身喚道:“取琴來!”
得到祁王的命令,四下守著的仆從立刻將備好的焦尾琴抱上來,連帶著擺設香案,燃起香爐,并端上水盆毛巾等物讓祁王凈手。
殷承鈺遵從古禮,凈手熏香,撩起袍角跪坐在焦尾琴前,沉氣片刻,撥動琴弦。
右手低音起調,左手揉弦滑弦,低音猶如重錘砸下,振聾發聵,而揉搓琴弦更讓琴音綿延不絕,猶如空山回響,幾下單聲過后,舒緩的流水聲緩緩奏起,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恍惚間令人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間。
此曲隨著清風徐徐而來,蕩去燕晟心頭的焦灼之感,只覺得一股清涼的水汽撲面而來,鼻翼縈繞著古樸的檀香,竟給人一種尋覓深山古剎的清凈之感。
伴著幽幽流水聲,燕晟在“古剎”見兜兜轉轉,沿著蜿蜒的曲徑尋求內心的“幽處”,然而未見幽處,卻聽洋洋水畔有一輕一重兩道人聲。
樵夫伴著伐木丁丁之聲,粗聲問道:“你能釣到魚嗎?”
漁夫垂釣于溪水之畔,悄聲細語道:“能。”
樵夫不信,繼續追問道:“你怎么釣上的魚?”
漁夫答道:“我用六種釣具釣到魚。”
樵夫問道:“六種釣具齊全,就能釣上魚嗎?”
漁夫解答道:“釣具不齊全釣不上魚,這是人力欠缺導致,然而釣具齊全還釣不上魚,那就不是人力所能及,這就是天意。”
燕晟本在遠處旁聽,可雙腳卻不由自己控制一般走近,大概聽到草叢的腳步聲,漁樵之間的談話聲驟然停止,漁夫起身觀望,剛好與燕晟目光相接,驟然笑道:“我道是何人,原來是舊友。”
不等燕晟答話,漁夫便熱情地將燕晟請過來,問道:“多年未見,先生別來無恙?曾經先生長嘆‘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如今世道變遷,先生皓皓之白,可尋到滄浪水清?”
燕晟嘆道:“滄浪水清與否,皆是天意,人力所不能及。”
漁夫笑著問道:“先生知天意,可知天地之道?”
燕晟答道:“天地之道,在于陰陽之分。”
漁夫肯定道:“先生說的極是。四季輪轉,便是陰陽興衰,雖說天地不仁,天意飄渺,可輪回有道,人為萬物靈長,托生天地之間,自然要遵從天地之道。譬如在下備齊釣具釣魚,在秋水魚兒肥美之時一無所獲,這是天意使然,可若是在深冬萬物凋零之時一無所獲,這算不上天意,只是我妄求而已。”
燕晟若有所思,可恍惚間漁夫搖動船槳翕然離去,而樵夫也不知所蹤,萬籟寂靜,只余潺潺水聲,以及水聲中遠遠傳來一聲漁夫的詰問:“如此,先生可知滄浪水何時清?”
水聲漸弱,逐漸化為無物,燕晟猛然驚醒。
哪里來的漁樵溪水,這里只有他與祁王。
祁王跪坐在琴前,神情虔誠,十指飛躍在琴弦之上,右手挑勾打摘,左手游刃有余地按弦,剛剛還是空靈舒緩的《漁樵對答》,忽然曲風一變,竟化作悠揚飄渺的《落雁平沙》。
恍惚間,秋高氣爽,萬里無云,只見大雁盤旋低飛,往來和鳴。時隱時現的雁影,時斷時續的雁鳴,訴說鴻鵠之志,朋伴之誼,雖秋景寂寥,可云霄浩渺,知己相伴,哀而不傷。
燕晟忽然癡了,此情此景,誰人為知己?
燕晟側頭打量祁王,只覺得祁王周身的稚氣不再,竟有幾分超然物外的老成灑脫,隱隱與心中漁夫的身影重合,心生同輩欣賞之意。
此番心態變化,讓燕晟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