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鈺煽情地停頓半晌,程毅眉頭緊皺,仿佛要反駁什么,可最后卻嘆了一口氣,算作認同。
程毅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侍奉的天子是昏庸的。自古忠心的臣子都愿意為自己的君主的昏聵找各種各樣的借口,程毅也不例外。他恨馮錚,恨汪泉,但是他從來沒能真心恨過陛下。
殷承鈺迎合了程毅的想法,隨后繼續說道:“陛下也恨那些蒙騙他的人,可是陛下……”殷承鈺戲劇性地降低聲音道:“無人可用啊。”
程毅全身一激靈。
殷承鈺絮絮地低語道:“楊先生桃李滿天下,朝堂內外都是他的學生,世人多拘于小節視師如父,卻沒有幾人能有大人這般大義!當年大人仗義執言,陛下如何能忘?當年不得不將大人調入南京避禍,今日亦然。”
提起當年之事,程毅有幾分動容。
陛下當真是讓他入獄避難嗎?程毅也多了幾分希望。
那他受過的刑罰,沒準是馮錚的私刑。
馮錚下馬,沒準就是他違逆圣意的懲罰。
那燕晟來后他收到的優待,沒準是陛下的授意……
程毅的目光對上殷承鈺的眼睛,那雙與陛下神似的眸子閃著贊同和肯定的光芒。
殷承鈺再接再厲道:“小王不通政務,不敢妄言,可小王知陛下之苦痛。小王常聽陛下嘆道,如何不能讓他有一雙千里目,能讓他看到何處的貪官魚肉百姓,何處的百姓叫苦連天,而不是天天看奏本中花團錦簇、空無一物的錦繡文章。然而小王今日才明白,陛下之愿,今日終可實現矣。”
殷承鈺深諳勸說之道,她先是以陛下不易,世間小人當道引起程毅的共鳴,還假裝故意將宮廷私密之事透露給程毅,營造兩人同一陣營的假象,而后提到當年,一邊鼓吹程毅高義,一邊幫陛下賣慘拉好感,假設一出君臣同心,并將他拔高到陛下唯一希望的高度,戴高帽的同時兼顧文人救世的情懷,這么精心準備的魚餌,程毅怎么可能不上鉤。
程毅都想通了,他的眼中燃起求生的欲望,他看向祁王的眼中蓄滿淚水,模糊的視線讓他將祁王看成多年前的陛下。
那時候,陛下尚且在楊黨、太后與太監鄧祥的三重封鎖下治國無門,他依舊記得陛下殷切地口吻道:“朕朝中無人,唯有卿爾。”
那一瞬間阻塞在心底的委屈噴涌而出,程毅終于爬起,向殷承鈺叩首,帶著幾分哽咽道:“罪臣程毅不識圣心,罪無可赦,臣愿做陛下的千里目,為陛下肝腦涂地,縱使粉身碎骨,也毫無怨言!”
殷承鈺代替陛下寬恕程毅,她扶起哭得顫顫巍巍的程毅,親手將官服綬帶交到程毅懷中,安撫道:“大人莫傷懷,要保重自身啊。”
程毅終于忍著淚水,半晌后恢復如常。
殷承鈺扶住程毅消瘦的肩膀,嘆了口氣,解下外袍,披在程毅的身上。
程毅大驚失色,剛要拒絕,卻聽祁王又說道:“大人莫推辭,這只是小王一番心意。大人能為陛下披荊斬棘,可小王卻只能在京中碌碌無為,小王心中慚愧,就算錦衣玉食,也心中難安。今日能將錦衣贈大人,小王也能心安幾分。”
聽祁王如此勸說,程毅也不再推拒,只是將官服綬帶抱在懷中,拱手謝道:“殿下能有這般心思,已經遠勝旁人了。”
恰巧五鳳樓訂的飯菜到了,殷承鈺親手掀開食盒,端出一碗晶瑩的八珍粥,請程毅用膳。
程毅心結打開,早就把絕食的事情放下,畢恭畢敬的端過八珍粥,狼吞虎咽得吃得一點不剩。
殷承鈺陪侍在一旁看程毅用膳,瞧程毅用下兩碗流食,這才勸道:“程大人多日未食,不宜一次食用過多。”
殷承鈺關懷備至,程毅微微臉紅,只能再次拜謝。
殷承鈺扶程毅起身,為程毅正了正錦衣,攙扶著程毅往牢門外走出去,西角門一輛馬車已經備好,直接將程毅送出京師。
程毅被祁王這連番轟炸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能一再拜謝,說不出半點怨言,幾經客氣,程毅終于披著祁王的衣袍,登上馬車離去。剛坐下,忽然覺得衣服內有硬物,伸手掏出一個錦囊,里面裝著一個驛符,還有一封短信。
“唯恐大人車馬勞頓,無處歇腳,特贈此驛符,以此為憑,往來千里,均可到驛站休憩,望大人保重。”
祁王的字,剛勁挺拔,筋骨備俱,猶如龍威虎震,氣勢磅礴。真沒想過那樣秀氣的人,竟能寫出這般大氣的行書,當真人不可貌相,祁王有心了。
程毅將驛符收回袖中,更將陛下密旨藏在懷中,捂在心口。
自古君恩難償,只能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