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獨把陛下蒙在鼓里,陛下怎么可能不憤怒!
然而這還不是陛下最憤怒的,他最憤怒的是,當他讓周宣在姑蘇“搜刮”了一番本該收入國庫的錢財用于西南一戰,想敲打敲打浙黨,沒想到卻受到浙黨的反擊!
此事萬閣老以為做的滴水不漏,卻沒想到燕晟主張陛下放走程毅去調查荊襄流民來自何處,而殷承鈺還給程毅留下一條錦囊妙計,讓程毅借著病體以教書先生的身份打入流民內部。
程毅自以為受了萬重君恩,必然為陛下舍生忘死,便依照殷承鈺的計策行事,將光鮮亮麗的衣冠都尋個地方埋了,帶著幾個總角之年的“小廝”,伴做帶著幾個學生的教書先生,混入流民之中。
沒想到真讓他們發現一則驚天大秘密。
其實荊襄流民的問題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
早在世宗年間就有人不堪重稅而逃離土地,龜縮在荊襄山地,但是因為數量不多,不成氣候,官兵也沒費心抓捕。
然而偏偏陳留決口,水漫中州,大量的災民得不到撫恤,無法忍受家園被毀,只得另謀出路,也來到荊襄。
這些災民猶如蝗蟲一般涌來,與早期定居在荊襄的逃民產生不可調和的摩擦,兩邊都為了糧食和生存爭斗不休。
五位布政使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災民不來自己管轄的土地上,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與荊襄逃民斗也好,讓他們彼此消耗,沒準官府能坐收漁翁之利。
然而這些猶如無頭蒼蠅的流民之中,打來打去竟然打出一位頭領,這頭領為了解決內耗,竟然想到智多星吳用,也想用一把“智取生辰綱”,然而沒想到鄧公公可不是楊志,無可奈何下,只能動了全武行,把鄧祥劫持了……
可是一個小小的流民頭子,如何能知道官糧運輸的路徑?
答案是中州布政使,而中州布政使剛好出自浙江嘉興,是萬閣老的嫡親學生。
這個算盤打得太妙了!
一方面以中州災情迫使陛下施行仁政,免了賦稅,另一方面中州逃出去的災民劫米,觸碰陛下的逆鱗,必然被陛下派軍隊剿滅,災民以流民的身份死絕,就沒有人知道他賑災不力,這就叫死無對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中州布政使怎么也想不到程毅會私訪,雖然做掉程毅很簡單,但祁王派在程毅身邊的探子還是將消息送了出來,一直送到祁王手中轉交給陛下。
陛下本來震怒,但在祁王勸說下,于是才有今日陛下為眾臣設下的局。
看著抖若篩糠的群臣,在看著一副聽天由命的萬松,陛下心底滿是快意。
雖然他不像世宗那樣是一個圣明的皇帝,他不能讓大臣們心悅誠服,但是他也不需要,他只需要用自己手中的權力,讓天下的臣子都畏懼他。
陛下輕笑道:“萬余姚,朕不怕史官的春秋筆法,更不在乎后世人的口誅筆伐,朕,從來不是仁德之君,也不想做一個仁君!與其做一個被爾等愚弄的仁君,朕更愿意做爾等口中的暴君!
“來人,革去萬松的首輔一職,抄沒萬家的家產與田產,勒令爾即刻滾回原籍,片刻不得在京師停留!”
下令后,陛下環顧四周,看向縮在角落的樂工,吼道:“接著奏樂,誰許你們停的!誰敢停,判為浙黨,與萬松同罪!”
樂工驚慌失措地開始奏樂,哪怕依舊驚魂不定,但是排練千百遍的曲子依舊流暢地從指間流淌。
在輕快的曲調中,萬松被于斌剝下蟒袍,穿著內襯單衣在臨近初冬時節,猶如喪家之犬般趕出大殿。滿朝的浙黨無一人敢為萬松求情,只能垂頭斂目,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這時候,萬松竟如瘋癲一般笑了起來。
宦海沉浮,人生無常,任你烈火烹油,也終有一日曲終人散,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只落得個樹倒猢猻散,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陛下聽著萬松滲人的笑聲,剛要出言驅趕,竟聽到一聲巨響,以及殿外蘇宣撕心離肺地呼喊道“座師!”
陛下猛地回頭,眼睛被突如其來的紅色刺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