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讓宮人在邊緣菜品夾幾口,裝在小碟里,像喂狗一樣,放在燕修面前。
燕修不滿地別開臉,帶著幾分不畏死的口吻兇道:“臣不吃嗟來之食。”
景帝嗤笑道:“你小時候可沒少吃朕賞你的東西,幾年不見,先生的才氣沒學來幾分,這倔脾氣卻學個十成。”
提起小時候,燕修有點委屈。
十年前的小哥哥溫溫柔柔的,會抱他舉高高,哪有現在這么兇!
景帝看得出來燕修這個傻兒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將午膳一推,起身道:“起來,朕帶你回燕府,送你父親一程。”
說罷,景帝就走了。
燕修落在身后,連忙爬起來,剛想跟上景帝,就被鄭卓的長刀攔下,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
燕修只得遠遠地跟在帝王儀架后面,磨磨唧唧地像個大蘑菇。
大梁的重臣過世,帝王在七日內探望算是慣例,所以景帝也沒有遮遮掩掩,大張旗鼓地去了燕府。
景帝氣勢洶洶地站在靈堂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燕晟的棺木,眼底一片陰晴不定。
燕府管家有幾分膽戰心驚地迎接圣駕,生怕陛下要把靈堂掀了。
景帝忽然笑起來,讓鄭卓遞來一炷香,對燕府管家道:“朕為天子,能承受朕一拜的除卻天地,只有師長,你說這棺木里的人也好、鬼也好,受不受的住朕這一拜?”
管家微微一抖,很明顯景帝已經知道了,他躬身道:“老奴不知,但老奴知道一處,能受得起陛下這一拜。”
景帝傲慢地仰起頭,嗤笑道:“怎么,燕少懷還藏了朕不知道的東西?”
管家不敢多言,只得低頭在前面帶路,景帝終究是耐不住好奇,隨著管家踏入燕晟的寢房,推開一道暗門,門內一片漆黑。
管家恭敬地候在門外,由景帝手持火燭踏入房間。
暗室并非預料中的那般狹小,屋內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件金絲蟒袍。
這是她在封燕晟為兵部尚書,在他督戰之前親手為他披上的。
而后是景帝的詔書、景帝的墨寶、景帝賜予燕晟的林林總總、還有那把斷為兩截的寶劍……
然而再細看墻壁上,橫橫縱縱地刻滿了“念我主安”,有些刻痕年代久遠,已經模糊不清,但有些刻痕旁血跡斑斑,猶如杜鵑啼血……
景帝剎那間怔住了,她用指尖描摹著那一道道刻痕,凹凸不平的墻壁將景帝的指尖蹭破,絲絲縷縷的血跡沾染在刻痕上,與多年前的血痕融為一體。兩人的心境跨越數年的時空,在那一刻交匯。
景帝心底的怨憎憤恨竟然就那樣平靜下去,留下的只有滿心酸楚。
她被囚入南宮的六年,燕晟也并非無動于衷。這間暗室就是他的心,他把她的一切放在這里,用近乎自虐的方式祈求她的平安。
景帝將沾染了血跡的手指放在唇上輕輕一吻,就像跨域時空撫慰那雙為她祈福的手。
她沒法不原諒他。
景帝從暗室中出來平靜了許多,瞧見守在門口的管家問道:“他出京帶細軟了嗎?”
燕府管家還有點茫然,景帝卻不耐煩地眉頭一立,喝道:“難道他還怎把自己當沙彌,要一路化緣回去?!”
管家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跪拜道:“老爺走的匆忙……”
景帝嗤笑道:“燕少懷啊燕少懷,你真高估你自己。”
說罷,景帝召喚來鄭卓道:“不用守著朕,去守著他吧。”
鄭卓有點不可思議,難道景帝就這樣放燕晟走了?!
景帝走出燕府,看著無限好的夕陽,心中萬分平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水千山,他們終將重逢……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