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戰事焦灼,朝廷很難再有多少余力來管北方的小事,所以這點小事就落到了該帝國最后一個仍保留一定軍權的高夷王手上。流民團的饑民們的余生或長或短,總有兩個愿望,一是搶到下一口糧食,二是永遠不要遭遇高夷王的平亂軍。
然而,永遠不要說永遠。
剛剛爬上一個山坡的他們目睹了不遠的山坡上有一塊黑云正在朝這邊壓過來。饑民組成的流民團不可能有斥候,咕咕作響的胃或許就是他們的指南針,所以平亂軍就真的是可以守株待兔的。
沒有斥候,好在還有督軍。
原本不約而同打算一哄而散的饑民大軍很快就被兇悍的督軍震懾住了,震懾的方法就是砍了幾只反應過快的雞,儆了一群本想更快反應的猴。反應快的人永遠反應快,可惜快并不總是正確,江十一反應不快,但不是因為對正確的追求也不是因為勇敢,僅僅是因為嚇傻了,一動不動。
不知道是不是嚇的,其余的人也都一動不動,只有領頭和督軍在喊打喊殺,呼喝著迎敵。要還是殺雞儆猴,這會兒可所有人都成雞了,把雞都殺光了,上哪兒儆猴去?
不過督軍們也不用操心了,因為平叛軍的騎兵迅雷不及掩耳,轉眼間就殺到百步之內。轟隆隆奔騰的馬蹄聲仿佛正實打實地踐踏在饑民們的胸口,把他們的本就脆弱的勇氣踩得細碎。然而最先崩潰的卻是喊打喊殺的領頭,他難以自控地往后退了幾步,就算給督軍們傳遞了一個彌足珍貴的無聲信號,然后喊打喊殺的督軍們掉頭就跑,饑民大軍未觸即潰,一瞬間作鳥獸散。
對方的騎兵其實并不多,殺到陣前的恐怕不會超過兩百人,然而戰爭的勝負從來都跟人數沒有關系,而永遠只系于士氣。因饑餓造成的茍合本談不上什么士氣,戰爭也迅速演變成追殺,然后是屠殺。
跑得不慢,可算是江十一身上唯一一個值得慶幸的優點,人是不可能跑過騎兵胯下畜生的,逃命的時候,只要不跑得比其他人慢就比較能活下來。然而深諳這個道理的江十一很快就嫉妒起了跑在自己前面的啞巴,他似乎在逃命方面天賦異稟,時不時還轉過頭來往身后的江十一身上瞅。
聽著身后鐵蹄踏地的聲音仿佛馬蹄就要踢到屁股了,洶涌著傳來刺殺沖撞之后的慘叫聲,跑得不快的那波可憐蟲已經變成尸體,緊接著就是下一波跑得不夠快的可憐蟲。跑出幾里后,逃跑大軍們比的就不是奔跑速度了,而漸漸演變成體力較量,身邊開始有人因為體力不支掉隊,然后迅速變成尸體。
與反應快一樣,反應猛同樣不代表正確,一開始拼命跑在最前面的同志們更快地出現體力不支的癥狀,滾燙的肺,酸軟的腿腳,絕望的慢慢掉隊,然后變成尸體。
還沒掉隊的江十一并不感到慶幸,很有逃命經驗的他發現自己身邊的同志們從一大群已經變成了一群,緊接著肯定要變成一小群,最后變成一小撮,就算運氣極佳撐到了在那一小撮里,終究免不了全軍覆沒。早死和晚死相隔頂多不過半時辰,因為終究人腿是不可能跑得過畜生腿的。就算知道了這個結果,還是得沒命地跑,僅僅為了能多活那么一小會兒。
再怎么賤的命,總還是想著活,于是已經很賤的命就要變得更賤了。
比想象中的快,饑民大軍從一群又變成了一小群了,江十一也不清楚到底跑出了多少里,只覺得肺快炸了,喘息聲變成了一種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感覺胃在翻滾,喉嚨在干嘔,而身邊的同志們已經有人先吐為敬,一邊跑一邊嘩啦啦從胃里滾出胃酸——沒什么好期待的,也只有胃酸。
啞巴看起來是能活到最后一撮的那類人,至少在逃命方面他不至于落魄到堪與江十一為伍,而江十一無法以這種高攀為慶幸,因為潰兵只會愿意與比自己無能的人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