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講完的題目還有什么問題嗎?”黃老師厚厚的鏡片反著光,站在數字和加減乘除符號密密麻麻鋪滿的黑板前,他的身板筆直,腦袋像動畫片里的機器人一樣,僵硬地對著教室轉了好幾遍。“好,那放學吧。曹老師剛剛安排過的班級任務,班長再提醒大家一下。領勞動工具的時候注意清點數量,看看有沒有不能用的。”
黃老師剛踏出門,教室就立馬變成一鍋亂哄哄的粥。
“本來今天就要打掃樓道,還拖了這么久放學。”
“我沒聽懂的好多,可剛剛要是再提問,大家都要罵死我了。”
“走吧走吧,趕緊去二班拿東西。”
“王瑞雪,走吧,講臺上的粉筆帶兩盒,一盒彩色一盒白色。”
“噢好。”瑞雪嘴上答應著,并沒有馬上回頭,她有些擔憂地看著笑染:“那你去曹老師辦公室嗎?”
“去啊,沒事啦,你不用管我。走吧。”說罷笑染竟先起身往外走了。
瑞雪慢吞吞地在講臺上摸摸找找了一陣子,小老師在教室門口大聲地催促著:“找到了嗎?快點快點。”她幾步一回頭地跟了上去,看到笑染并沒有去曹觀音的辦公室,而是跟著班級勞動的隊伍走了。
“王瑞雪,你看這里,一般呢,就是在這里先畫個大的標題欄,再畫一些花邊,把黑板分成幾個版塊,每個版塊的內容用白色粉筆寫完,剩余的部分再用彩色粉筆畫一些好看的畫。不過你從來沒畫過畫吧?那就在課本上找一些簡單的裝飾花紋照著畫上去就好了。”小老師站在用來辦板報的高長凳上,一邊像跳平衡木似的踱來踱去,一邊不時地指一下黑板和瑞雪講解,儼然一副很有經驗的架勢。
“好的,那聽你的,我也不懂,我們就先畫標題欄好了。”
“咦。我沒有要和你一起啊,不是你主動舉手要辦板報嗎?又不是讓今天就做完,你每天完成一個版塊也是可以的啊。我要先走了,加油哦。”
“啊?你怎么能……”瑞雪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急迫,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你……的意思是就我一個人辦嗎?”
“我已經教你了啊。“女孩沖她露出了八顆牙:“好了,再見。”
“啊可是我真的不會畫畫啊。”瑞雪把頭伸出五樓的欄桿,想叫住往下走的身影。
“這周完成就可以啦。”對話迅速地變成了樓道里的回聲,女孩書包上的鈴鐺有節奏地漸行漸遠,瑞雪望著偌大的黑板嘆了口氣,一籌莫展。
“祝印帛你給我站住!班主任的女兒了不起是吧,就可以欺負人是吧?”聲音是從瑞雪的頭頂傳來的,她往上一看,六樓樓道的欄桿上也伸出了一顆頭,笑染的頭發散下來,黃昏的光線有些暗了,把她嚇得不輕。
“嘁。”樓下的身影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啦,算了。”瑞雪仰著脖子,把頭收了回來。
笑染沒有再繼續喊話,一步三四個臺階,“咚咚咚”地跳了下來,把掃帚“啪”地扔在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你為什么老是受欺負了,因為你從來不覺得自己受欺負了,是嗎?”
瑞雪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如果你真這么覺得,好,以后我也不會為你出頭了。”
“笑染……你不要生氣。你說這些話,我都不知道怎么接。像是大人才會說的話,但也沒有大人這樣對我說過。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算不算被欺負了,我只知道我不想惹事情,不然她們……哦還有我媽……我……哎,我說不清楚,我不知道。”
瑞雪下意識地摳著自己的手指,倒刺被撕出一道道紅痕,嘴唇上的干皮也被她舔得翻了起來,她局促在那里,不敢往笑染跟前再靠近一步,只得倚在欄桿上,隔著天井望向教室對面的另一條走廊。天井里的大榕樹長得有些太高了,已經有兩三枝丫越過了五樓的地面,曹觀音的辦公室燈開了,她感到有雙眼睛就在那扇窗的后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王笑染。打掃完了來我辦公室。”門沒有打開,窗也沒有縫隙,一陣風吹過,樹梢有秩序地轉身傾來,曹觀音提著嗓門的尖聲也隨之送來。
果然。
笑染看了她一眼,撿起掃帚,往通往對面的長廊走去。
天色的確有些暗了,瑞雪仔細擦掉原來的黑板報,卻看不清自己有沒有擦干凈,她放下黑板刷,想去打開樓道里的燈。曹觀音辦公室的門無聲地打開,又無聲地合上,她知道笑染進去了,但遲遲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她打開燈才看到粉筆灰在光線下紛紛揚揚地舞著,頭發和衣服上已薄薄地沾了一層,此刻的自己一定很像一只灰溜溜的刺猬。
“趕緊寫吧,先把字寫滿,就不用畫畫了。標題欄……空著再說吧。”她心里想到,也懶得去拍掉身上的粉筆灰。樓道里很快只剩下粉筆一下一下觸在黑板上的聲音,瑞雪每寫一行都停下來朝那個窗口望去,好像能聽到一些無法分辨的詞語,又好像是自己的“幻聽”。黑板報的凳子站上去,跳下來,站上去,再跳下來,很快寫了快一半了。
“明天再寫吧。”寫完第二版塊最后一個句號,她像瞬間抽開結的氣球,一屁股泄了氣坐在還沒來得及擦的凳子上。亮著燈的窗口依然沒有動靜,她盯著自己蕩來蕩去的腳,就像在沿江公園等笑染的那個黃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