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沉默片刻,不解道“五十年還能有人存活下來”
“能。百姓聚居于僅剩的幾座城寨與王城,靠著堅墻高壘抵御藤蔓侵襲。為數不多的農田還能產出糧食,被妖魔污染的家禽家畜,體表也生滿了畸變肉瘤,隨割隨長。”
山長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只是,人變得不一樣了。
新生兒未曾見過干凈的飲水與健康的動物,在他們眼中,正常人就該多條手臂多條腿,甚至多個腦袋。
殘存書本和繪畫上的一個腦袋、兩條手臂、體表沒有鱗片犄角甲殼的人類,反而才是不正常的。”
“”
李昂瞇了下眼睛,太皞山將這種一群人外表集體非人化的現象,命名為畸變,或者魔化。
當面某片地區發生魔化事件,就證明那片土地已經被妖魔污染,需要立刻用烈火焚燒。
在太皞山最激進的時代,審判院會因為某個地區的一起魔化,就將附近所有村落屠戮一空,再放火燒光,永絕后患。
正因如此,當他們發現生活在十萬荒山里的荒人,從來不會畸變魔化,并且也不會傳染給外人時,才會那么震驚錯愕,只好聲稱荒人也許是世間唯一特例。
山長緩緩道“大規模的魔化一旦開始,便無法挽回。這一點上,學宮與太皞山意見一致。如果這種局面放在現今的虞國,虞國也會以雷霆手段解決。”
李昂立刻發現這句話的關鍵所在,“如果”
山長說道“即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還是有愚人在做著無謂抵抗。
所有書本被潮氣浸透腐壞,再也無人生產紙張,那就在石頭上刻字,將栗國典籍刻在石碑上;
以獸皮、樹皮制成簡陋至際的報紙,寫上新聞,送到各家各戶;
潛入樹林,一路躲避毒蟲野獸,最終偷來蜂蜜,半哄半騙地讓那些三頭六臂的孩童們,坐進課堂,學習識字。”
山長頓了一下,平靜道“如果是你率先發現的栗國,你會怎么做”
咕都咕都。
茶壺里的熱水煮沸,正散發蒸汽,頂撞著蓋子。
李昂手里茶杯已經不再溫熱,幾片茶葉半懸浮于水中。
“學生不知。”
他思考良久,如實說道,“學生只是覺得,千方百計想要做人,總要比徒有一張人皮的率獸食人之輩,好得多。”
“是么。”
山長沒有贊許或者否定,繼續說道“率先發現栗國的那位修士,以無上法力,斬碎了深埋地下數千米的樹木根須,殺死了樹妖,
并將還活著的栗國人,帶出了密林,送到了無盡海的一座海島上。”
“那他們現在”
“都死了。”
山長澹澹道“脫離了樹妖,畸變之軀難以為繼。兩代三代過后,族群便無法產下健康的新生兒。栗國徹底消亡,只在島上留下了記述他們歷史的石碑。”
說罷,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嬰兒顱骨,輕輕地放在桌上。
顱骨內側滿是密集骨刺,眉骨中間裂開一道狹長縫隙。
“”
李昂欲言又止。
“并非所有故事都有其意義,發生在栗國的悲劇,只不過是自有人以來,歷史長河中的一個片段而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山長一手按著顱骨,抬頭望向屋頂,似乎要透過木石,凝視那片亙古不變的死寂星空。
鐺鐺鐺
昊天鐘聲響徹學宮,
山長回過神來,臉上冷漠表情忽然褪去,溫和笑道“從明天開始,到東君樓報到吧。我會讓阿提,為你準備好訓練場地。”
李昂捧著茶杯,一臉懵逼,“啊”
山長語氣輕松道“鎮撫司不是注意到你了么將來發生戰事,免不了與敵國修士爭斗,得學會在不動用你體內絲線的情況下,與同階敵人,乃至更強的對手戰斗。”
去年,周國、荊國發布檄文,聲稱虞國縱容邪佞,學宮豢養妖魔,挑釁式地挑起事端,營造戰爭氛圍。
這背后顯然有著太皞山的授意。
李昂非常清楚自己的狀況,也很清楚在虞國內部,其實有許多人不想看到戰事到來既有對失去既得利益的擔憂,也有對尚未真正下場的太皞山的恐懼。
如果墨絲的存在暴露,自己會瞬間成為眾失之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