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晚風腥污黏膩,又一個令人絕望的夜晚覆天罩地。蓋婭大學幸存下來的每一個人都在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好,每一條生命都繼續在看不到希望的痛苦煎熬中,度秒如年。
斷糧斷水了數日的林小曼趴在文學院大樓頂層天臺的欄桿邊緣,生命之火和精神之火都一日比一日萎黯的她,已經撐不下去了。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她記得災厄降臨的那天,是一個陽光溫煦的晴天。下午沒課,徐汀澤約她到文學院大樓的樓頂天臺上見面,此處清靜,是兩人時常約會的圣地。
林小曼怕曬黑,徐汀澤便在樓頂上支起一頂野營帳篷,讓她舒服的趴在帳篷里看小說,徐汀澤自己則戴著耳麥聽著歌,坐在陽光下研讀考研資料。林小曼讀著讀著有些乏了,窩在帳篷里將睡未睡之時,看著男票剛好也默契的望向自己,兩人相視一笑,絲絲甜蜜涌上心頭。
常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今朝兩相視,脈脈萬重心。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他們,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災難的降臨。待驚覺情況不對時,已經錯過了撤離天臺的最佳時機。困守了兩天一夜之后,徐汀澤決定冒險出去尋些食物,運動廢柴林小曼則留在原地待援。
徐汀澤再次返回時,血污遍體、傷痕滿身,手里多了一袋子吃的,身上也多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咬傷和無數滲血不止的抓痕。
林小曼有顏有才,在驕子輩出的蓋婭大學文學院也算得上是一個出色的姑娘,但她也是一個身嬌體柔還嚴重暈血的人。林小曼記得那個時候徐汀澤發著高燒,身體燙得驚人,她手忙腳亂的給他擦著血,擦著擦著就不爭氣的昏厥了過去。
待轉醒之時,徐汀澤已經不見了,偌大的天臺上僅剩她孤零零一人。她之前翻看的那本小說攤開著,上面赫然是徐汀澤留給她的訣筆:山水一程,三生有幸;勿念過往,向死而生。
這十六個字支撐著林小曼,在焦灼與恐懼的交織中一分一秒的煎熬下去。徐汀澤用命搏回來的食物與水在四天前告罄,連續數日水米未進,林小曼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林小曼用手指把自己早已臟膩成一絡一絡的頭發費力的梳理了一遍,從隨身的手提包里取出那只一直被嫌棄、還一次都沒有用過的唇膏,慢慢地為自己搽上口紅。這是徐汀澤上個月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顏色是飽和度很高的牛血紅。徐汀澤從來都是這樣,讓人無力吐槽的直男審美,不僅總是把他自個兒捯飭的辣眼睛,還不遺余力的把女友也拉下水。
你為什么總是喜歡自作主張?!連生離死別這樣的大事都是這樣!
她猶如回光返照般壓榨出生命中僅剩的力氣,撞撞跌跌的挪向天臺的外沿,天臺邊緣的圍欄上有一道血手印,是徐汀澤留下的最后一道痕跡,林小曼把自己的手按在干涸的血手印上,泣不成聲。
身體嚴重缺水的她此刻已經沒有眼淚,巨大的悲慟化成了滿眼的紅血絲,幾近淌出血來:“混蛋,你縱身一躍,有沒有化作風?你求仁而得仁,卻徒留我在這個偌大的活死人墓中,往哪邊望都望不到希望,和活埋有什么區別?我知道你想我活下去,可我真的撐不住了。汀澤,你是不是已經過了奈何橋,你走慢一點,咱倆先后腳,如果還有下輩子,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林小曼在搖搖欲墜中張開雙臂,欲撲身而出一了百了,就在這時,一陣蒼涼悠遠的簫聲隨著夜風拂過耳畔,粘稠的近乎凝固的黑夜,仿佛也被簫聲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