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沅鈺假裝聽不懂對方的揶揄之意,回嘴道:“醬紫呀。我還猜著會不會是‘不爭繁綺夢,寂寂向蟾光’呢。也是,喜愛孤獨者,非神即獸,但你是個『人』~~,你看我都幾乎忘了。”
惡人的人,瘟神的神,禽獸的獸。總之,無論是啥,均非善類。
腹誹的起勁,韋沅鈺驟然又記起這廝背地里也罵不得,于是又一次止息諸念,低眉斂目道:“茍哥,謝謝您這些日子的教誨,我…我…沒齒難忘,真的!現在也該把抗爭之戒、真衍目鏡和青鸞挎包都歸還給我了吧?你看這段時間一直在封閉式訓練,都好久沒與外界聯系了。在第二次試煉開始之前,我想請兩天假去籌措置辦一些物資,處理一些私事。”
茍思特置若罔聞:“這兩日你須專注于精神念力的淬煉。這間堂屋后面的花廳里面放著一張九疊的綈素屏風和針線若干,不準用手,你運用念力驅動繡花針,把老子的《道德經》一字不漏的給老子繡上去,繡好了,再來拿你的東西。”
韋沅鈺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把巧取豪奪這么卑鄙的事情說的如此清新脫俗。為什么無極大廈要賦予引路導師那些該死的權限,把當下的她克制的死死的。媽蛋,忍辱含垢都不帶這么憋屈的!
韋沅鈺強壓住心頭之火,聲量卻是不自禁的上調了八個度:“茍思特,那些個封建王朝早已煙消云散了,婦道人家做女紅早就不時興了。也不怕你笑話,繡花針這類尖銳的小玩意兒與我無緣,從娘胎里出來到現在是碰都沒有碰過。若讓我拿繡花針繡道德經,我倒寧可拿脖子去磕刀刃來得痛快些。”
茍思特施施然大手一揮,就跟驅趕蚊子似的:“哦,那就休假去吧,麻煩從外面把門給帶上。”
韋沅鈺跺腳,甩頭扭腰便走,走到門口終究是慪不過。
她疾步調轉回來,悶聲道:“茍思特,對于無極大廈設定你是我的引路導師這件事,我其實跟你一樣遺憾。我認為師者本應傳道授業解惑,哪怕是那個不干人事兒的鬼系統硬劃到麾下的學生,也應該呵護關愛,言傳身教才對。我有幾斤幾兩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那《道德經》有五千多字,在不到兩天的時間里,別說只用念力操縱繡花針,就是長出七只手八只腳來助陣,也絕無可能完成得了!這不是蓄意刁難嗎?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驕奢者不久長,不過黃粱一夢;強梁者終敗亡,好似風前之塵。塵土而已!!懂不??你就不能在有生之年里,與人為善,對人稍微好一點嗎?”
茍思特見韋沅鈺原本糯白清潤的俏臉被氣成了深紅泛紫的豬肝色,那眼刀子嗖嗖嗖的往自己身上招呼,這幅奶貓發威的氣勢把他的惡趣味全給逗出來了:“韋沅鈺,那要怎樣才算對你好?刨開秦始皇陵取傳國玉璽給你砸核桃吃?上九天捉幾條瑤池錦鯉來啃你腳后跟的老繭死皮?遇到這么點事就情緒崩塌,你的精氣神是衛生紙做的,入水即化么?”
韋沅鈺倒吸一口冷氣,猛地覺得茍思特此時的語氣口吻與狻千猊耍橫時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這個疑問已經困擾她很久了,她欺身上前,直面茍思特嚴肅的發問道:“你,你和狻千猊,到底是什么關系?”
韋沅鈺簡直不敢相信,對方無視她提出的問題,并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而后還勾住她系在腰間的皮帶子,把她半拽半拉的“請”進了堂屋后的花廳。
茍思特本來是想扯住韋沅鈺的袖子拉她進后花廳的,然時值盛夏,韋沅鈺穿得是一件素色的短袖T恤衫配休閑短褲,去扯那截短短的小涼袖還不如直接抓胳膊呢,不過茍思特篤定他一旦碰觸到韋沅鈺那雪嫩的藕臂或者柔白的皓腕,這位憤怒值正在爆表的女羅剎絕對會當場抓狂,做出有辱斯文的舉止。
為避免沖突進一步升級,茍思特只伸手勾住韋沅鈺系在小蠻腰上的皮帶子,管她抗議不抗議,提溜著幾步路行至后花廳。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完全按照他預定的軌道行駛。氣急敗壞的韋沅鈺在目光觸及綈素屏風的第一眼起便安靜下來,一切鬧騰嘎然而止,就像一尾剛剛從冰凍的湖泊里鑿洞釣起來的活魚,前一秒還在蹦跶,后一秒便凍成了冰坨子。
一共九疊九面的綈素屏風,已經被繡滿了八面半,僅剩最后半幅是空白的。《道德經》的前面七十八章已赫然呈現于屏風之上,如果再補齊最后三章,也就完整了。
韋沅鈺宛如石化般一瞬不瞬的盯著屏風,目光的成分很復雜,里面有愛怨糾結,也隱隱包含著癡悔交織!
屏風上繡著的《道德經》長文結字嚴謹、布局舒朗,整體氣韻沉雄卻不失清峻宕逸。那些個橫豎撇捺點鉤提折的組合是她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構字風格,韋沅鈺一眼便認出了,這是蕭韶的字。
但她不能完全確定,便一行行逐字逐句的看下去,直到看到第三十七章,看到那句“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的后面,繡著一副很小很小的插圖,那插圖實在太小,淹沒在諸字中,一點也不起眼。
插圖雖小卻十分生動傳神:一只憨頭呆腦的傻鳥,脖子上趴著條神氣活現的肥蠶。看著看著,韋沅鈺無聲而笑,笑得不見牙也不見眼,笑著笑著兩行清淚無聲滑落。記憶的墨團緩緩暈開,17歲的那個心魔發作的夜晚,江風是濕漉漉的,韋沅鈺和蕭韶在岸畔不打不相識,兩人交換了社交賬號,蕭韶的網名叫槑槑鴻,韋沅鈺的叫鬼難蠶。記得當時蕭韶竟笑出聲來:“鴻是江邊鳥,蠶為天下蟲。你看,我們湊成了一副極妙的對聯。”少年的笑聲清朗無垢,逸散在空氣中,沁潤如江畔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