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瞳扶著她,也偎依著她,悶聲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縱浪大化不好么?為什么你愿意陪著我這樣一個異種,一起困在這座該死的島上,十年如一日,不得自由。”
“我跟你一樣,走進了生命的窮巷,萬丈迷津不能自渡。瞳瞳,我的確陪伴了你十年,但這十年你也同樣陪伴著我。你不欠我的,記住,你不欠我的,我們彼此救贖。”
韋怡艱難的轉過頭看向妖瞳,目光幽凄深婉,如風中的熒燭:“你,是我見過的最美最好的生命之一,我愿意一直一直陪伴你,也愿意為你死去。我不是你的母親,但我視你為自己的女兒。”
妖瞳一直也是這樣認為的,但當她第一次真正聽到韋怡這樣說出口時,她還是情難自禁,淚迸腸絕:“可我不是人,跟你不一樣,這樣也沒有關系嗎?”
“沒有關系,草木、走獸、星辰、蜉蝣,各有各的造化,誰跟誰都不一樣。但細究起來,其實都一樣,誰不是宇宙誕育的孩子,誰不是大千世界里應劫而生的一粒微塵。”
多年以后,韋沅鈺依然說不清楚當年的自己有沒有錯、該不該悔,但她的心里一直有愧!冥冥中她選擇了木系作為自己的核心異能,便是出于對韋怡的愧,還有愛。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她曾似草木被那樣溫柔的一個人呵護善待,伊人已逝,卻化作了她心中不滅的圖騰。
妖瞳永遠也不會忘記有那樣一個人,用生命教會了她“接納”的意義,接納死亡、接納異類、接納痛苦、接納絕境、接納世事無常……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接納,喚醒了另外一個懵懂的靈魂。
妖瞳記得,死亡的陰影似綃紗罩住了韋怡清霜般的面容,她唇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也黯了下去。一條生命走出時間的第一步,是被世界剝奪走原本屬于它的所有色彩!
妖瞳絕望的央求:“韋怡,別睡!不要睡!!你還有什么遺憾嗎?求求你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有什么遺憾?!”
韋怡最后一次對著她的小妖瞳淺顏而笑:“這個問題,我曾經也問過一個將死之人,他回答我,人生至樂有二:登臨極峰巔頂,拈花一笑;歷經凜冬洗禮,星河長明。可惜他這個短命鬼是無緣領略到這樣的風景了,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替他做到。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希望終有一日,我的瞳瞳能嘗得人生至樂的滋味。我的孩子,你要摒棄軟弱,活著,活下去……”
妖瞳恍惚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死命抱著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冷了,僵了。
她本能的拒絕接受這個現實,整顆心像打了強效的麻藥,感覺不到痛楚、感覺不到哀慟、甚至連悲憤也無力生出,只剩下無邊的窒息和混沌,恍若一條斷根的、孤孱的海帶,沉浮在苦咸的潮水里,和死亡融合在一起,天地間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身心同遭重創,妖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疲憊殘破過,她昏睡了過去。夢里,妖瞳變成了一條被割去雙鰭再拋回海里的鯊魚,不甘心的淌著血,痛苦不堪的扭動,但沉底的下場早已注定,逃脫不了腐爛的結局。天大地大,它卻只剩下徒勞的掙扎……
有一隊人正在靠近。
妖瞳從噩夢中猝然驚醒。
半瞎的她看不清,但她聞到了氣味,四個成年人類男性汗腺大同小異的難聞氣息,正由遠及近。為首一人,身上有股子苦楝樹油一言難盡的腐瘴之氣。那是錘子博士,島上僅他一人,喜歡用惡臭刺鼻的苦楝油治療腳氣和皮膚感染。
這條毒蛇竟然還在!?為什么這個最該被打下阿鼻地獄的惡棍,卻活到了最后?!
那四個人的腳步突然加快了,朝著自己的方向。
他們發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