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伸手一招,將飛劍收入手中,看過這封來自禮記學宮的密信后,既有開懷,也有釋然。
密信算是一封邀請函,來自擔任學宮司業的師兄茅小冬,前半段內容,是茅師兄以禮記學宮的名義傳給落魄山的公文,邀請陳平安旁聽三教辯論,書信的后半段,就更像是師兄弟間的“家書”了,信上說參加三教辯論的人選,都已經定下,不做更改了,有西方佛國的九位佛子,青冥天下的九位道種,這其中又有兩人比較古怪,一個是那本該囚禁在白玉京鎮岳宮煙霞洞內的張風海,但是按照白玉京的意思,如今的張風海非但不是玉樞城道官了,甚至就連白玉京的譜牒身份都不曾保留。再就是作為寶瓶洲神誥宗的上宗,青玄宗的掌書人,周禮。
而文廟這邊,同樣派遣九人參加辯論,看到其中三人的名字后,陳平安才會倍感高興,以及松了口氣。因為后者是橫渠書院的年輕山長,元雱。而前邊兩人,則是儒生李希圣,以及大隋山崖書院君子,李寶瓶。
茅小冬還說,按照禮圣的意思,文廟準許師弟你再帶一人旁聽此次三教辯論。
信的末尾,茅小冬說這個邀請,不必太較真,既然不是參加辯論,只是旁聽而已,其實可去可不去。
茅小冬在信上措辭委婉,卻帶著明顯的傾向。陳平安能夠理解茅師兄的良苦用心,歷史上的三教辯論,參與者極其兇險,而旁聽者,若是修行不足,境界不夠,卻又太過投入,很容易身臨其境,牽引道心,簡直就是一場某種意義上的“散道”了。
陳平安之所以不是太過擔心李寶瓶,一來她的兄長李希圣會參加辯論,這本身就是一場護道了,再者李寶瓶的治學功力,陳平安是在文廟議事途中,親身領教過的。最重要的,不管是自家先生,還是師兄崔瀺和左右,從來都對小寶瓶極有信心,畢竟是一個小時候就能夠抄書抄出一座書山只為逃學翹課的紅棉襖小姑娘。
文廟那邊,一個老秀才雙手負后,身邊跟著個身材高大的學宮司業,老秀才笑問道“小冬啊,信上寫了些啥”
茅小冬雖然更換了道統文脈,但是在授業恩師這邊,一貫實誠,便一字不差說了書信內容。老秀才越聽越氣,眉頭直皺,一個沒忍住,見四下無人,跳起來就是一巴掌,“什么可去可不去,對小師弟就這么沒信心嗎”
茅小冬只得解釋道“小師弟與先生一般無二,太過好學,又喜歡鉆牛角尖,三教辯論,各有各的微言大義,我擔心小師弟太過耗神,反而不美。”
老秀才嗯了一聲,“這話說得公道了,小冬做事還是老道的。是先生錯怪你了,不會覺得委屈吧”
茅小冬誠心誠意道“先生教得好,學生即便只能學到點皮毛,一樣受益終身。所以學生委屈什么,先生不委屈才好。”
老秀才捻須而笑,這就是師兄不如師弟的地方了,明明不是溜須拍馬,說得卻像是馬屁話了。
茅小冬喃喃道“真正的委屈,只會委屈得教人不知該不該流淚。”
老秀才伸長手臂,輕輕拍了拍茅小冬的肩膀。
落魄山,陳平安走到山門口,站在一張竹椅后邊,看門人仙尉正在看書,時不時沾點口水,捻動書頁,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偶爾還會翻回去。
陳平安咳嗽一聲,仙尉道士嚇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本書摔在地上,“大風兄弟,不曾想你竟然是這種人,竟有這種書”
一個佝僂漢子,憑空出現在宅子里邊,剛好撞見這一幕,怒喝一聲,嚷著老廚子作孽啊,竟然把這種書放在別人家里。
陳平安滿臉驚喜,笑問道“怎么回了”
鄭大風笑道“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