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搖頭笑道“長遠見功,這其中的虛實轉換,大有學問,就像金銀兩物與銅錢的折算,有溢價也有損耗,但如果兩者間全然沒有流通的順暢渠道,就有大問題了,大驪王朝就會與一般意義上鐵騎精銳、兵強馬壯的強國,變得越來越一樣,漸漸泯然眾矣,再不是那個寶瓶洲、甚至是整個浩然天下,最為特殊、最不一樣的大驪,要是師兄崔瀺還在位,趙繇今日所做之事,其實就是一國國師所做之事。”
陳靈均老老實實說道“老爺,我聽不太懂,反正就是覺得很有學問,由此可見,趙繇還是一個有那么點真本事的家伙”
陳平安笑道“是有真本事的。”
不然也無法成為白也的不記名弟子,趙繇少年時離鄉,泛海遠游,無意間誤入一座孤懸中土海外的島嶼,正是白也修道處。
后來孤身趕赴扶搖洲的白也,將一把破碎的仙劍“太白”,分贈四人,趙繇就是其中之一。
陳靈均壞笑道“按文脈輩分,趙侍郎則得老爺一聲師叔吧”
陳平安點頭笑道“那是必須的。”
如今的處州刺史吳鳶,因為他曾是師兄崔瀺的入室弟子,遇到陳平安,一樣是要喊師叔的。
這樣的師侄晚輩,在京城其實還有幾個,無一例外都身居高位,當之無愧的大驪廟堂重臣。
小鎮市井坊間,其實猶有比泥瓶巷更狹窄逼仄的道路,就像現在這條抄近路去往鎖龍井的小巷,若是身材稍高的青壯男子走入其中,茅檐低于眉,只能低頭而行,若是抬頭便會額頭觸檐,小巷不長,兩壁對峙幾要夾身,臂不得舒展伸轉。以前陳平安去鎖龍井那邊挑水,就都會路過此地,能省去不少腳力,就是光線陰暗,有點滲人,小鎮同齡人都不太敢走這條路,陳平安倒是不怕這些,尤其是每逢冬天下雪,小巷泥路凍得結實,結成冰面,陳平安在巷口那邊,先將水桶放在地上,輕輕往前一推,再后退幾步,往前奔跑,再一個屈膝滑步,人與水桶先后倏忽而過,最終在小巷另外一端匯合,是陳平安幼年和年少時為數不多的嬉戲,這種獨樂樂,就是得小心別被垂掛茅檐的兩排冰錐子砸中。
帶著陳靈均走出這條沒有名字的陰暗小巷,巷口處就有小水井,只是井口小且水淺,早年附近三四戶人家,不用走遠路,就在此清晨挑水,天色剛有晴光,便井水已竭,輪不到泥瓶巷的陳平安跑來這邊占便宜,曾經從鐵鎖井挑水而過,挨了頓罵,被誤認為是個偷水賊,所以后來陳平安在書上翻到“瓜田李下之嫌”,道理其實早就懂了,只是沒有書上一句話就把道理說得這么通透。
井邊曾經有塊菜園子,只是土壤瘠瘦,種出來的蔬菜往往短細、多有澀味,如今菜圃早已荒廢,堆滿了四處歸攏而來的破敗瓦礫,雜草叢生其中,灰綠兩色相間。
陳靈均是從不來留心這些市井景象的,沒啥看頭,大步行走,突然發現老爺在身后停步,沒有跟上,陳靈均轉頭望去,陳平安這才快步跟上,隨口笑道“要是我來打理這塊菜圃,土性會好很多,種出來的蔬菜就不會那么柴澀了,味道會好很多。”
陳靈均哈哈笑道“那肯定啊,老爺手腳勤快,當了窯工學徒,又曉得認土,施肥培土,園子里的蔬菜還不得長得人那么高”
只是走出去十幾步,陳靈均突然一愣,竟是給他嚼出余味來了,小心翼翼轉頭看了眼身邊的老爺。
陳平安笑了笑,摸了摸青衣小童的腦袋,“你知道就好,別說給小米粒幾個,很容易滿山皆知。”
陳靈均使勁點頭,主動轉移話題,“去黃湖山釣魚的那個家伙,自稱傅瑚,京城人氏,如今是屏南縣的縣令,還說是老爺親自邀請他去黃湖山釣魚的,這個姓傅的,真認識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