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冷不丁問道“曹溶,萬年之前,你知道誰是人間最年輕的十四境修士嗎”
曹溶搖頭,畢竟關于此事,從無記載,也無任何流傳開來的消息。
陸沉笑問道“那么萬年之內呢”
曹溶神色古怪,“其實是文圣。”
陸沉點頭道“是啊,就是這個老秀才,只因為誰見著了他,都喜歡稱呼一聲老秀才,所以讓我們很容易都忘記了,他是一個能在百年之內從一境躋身十四境的讀書人,準確說來,是四十歲開始修行,約莫百歲得道,甲子光陰而已。”
“只因為老秀才是合道地利,才顯得不是那么驚世駭俗,但是沒有幾個知道內幕,如果不是文廟圣人的職責所在,老秀才是完全可以合道人和的。”
曹溶唏噓不已,當年文圣離開功德林,游歷寶瓶洲,曾經造訪靈飛觀,非要以字帖換酒,曹溶沒答應,此刻想來頗為后悔了。
師徒雙方腳下山河又移,在一處古樸涼亭內,一師二徒,三人都未能發現陸沉、曹溶的到來,陸沉嚼著一只干餅,蹲在棋局旁,那人兩位弟子當中,有人心不在焉,望向亭外的天邊鴻鵠。隨后就來到了一座古傳與海潮相通的古詩,鐘聲悠揚,似能入人心坎,陸沉將手中干餅捏碎丟在地上,小鳥往來覓食,并不怕人。之后他們來到了一條洛水,中途在一處冷鋪歇腳,落水此地河神,似乎憎惡所有姓司馬的人,陸沉在一條漕船上,仰面而躺,神游天上,讓曹溶大聲宣稱自己姓司馬,果然惹來河神的興風作浪,只是一條顛簸大船始終不曾翻沉,河神手段用盡,只得悻悻然而去,陸沉與弟子笑言,這就叫“小心”駛得“萬年船”。
最后陸沉帶著曹溶來到了一座山巔小亭,亭額虛心,旁有石碑,碑文漫漶,依稀辨認鐫有六字,“此地煙霞最多”,山遠處是一座繁華城池,夜幕中,曹溶眼底紅塵十萬家,云霧溟濛中,城池宛如水晶簾下,美人晨起梳妝,若隱若現,恨不能以巨燭照之。
陸沉雙手籠袖,笑道“問吧,你心中那個最大的疑惑。”
曹溶抬頭望向天幕,點頭道“三教祖師,尤其是弟子的祖師爺,為何不阻止那個人。”
陸沉笑道“曹溶,好好想想,為師當真沒有給出答案嗎”
曹溶側過身,打了個稽首,“弟子魯鈍,懇請師尊解惑。”
陸沉嘆了口氣,說道“三教祖師,十五境,各自合道整座天下,他們便是天下最不自由的三個人了。”
言語之際,曹溶發現自己又與師尊站在了那條湖上小舟,不過這次他們卻是站在了船尾,陸沉伸手出袖,指了指湖水漣漪,緩緩道“三教祖師如同置身于一塊琉璃世界中,是字面意思的那種,行動不便,免得侵擾天地,無心還好,若是有意為之,就像在天地間擠出一條裂縫。在這之外,還有個天大的麻煩,就像我這次來浩然天下,是要找一條漏網之魚,只因為我陸沉被認定為青冥天下的白玉京道官了,已經屬于外人,于是便有時乖命蹇的嫌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心為之,就會與之擦肩而過,無心插柳反而柳成蔭。”
曹溶沉思不語。
陸沉卻又問道“先前我帶你游歷的幾個地方,你以為的先后,便是真實的順序嗎”
不等曹溶回答,陸沉笑道“就像紙上一行文字,被稍稍打亂順序,你不一樣能夠認出一句話的完整意思。”
陸沉微笑道“與你說個十四境修士的幾個內幕好了,比如為師曾經耗費足足兩千年光陰,試圖盡可能多記住青冥十四州的人物、地理、事件。”
說到這里,陸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結果這里扛不住了。”
這也是先前陸沉提醒陳平安,要注意裴錢關于“記憶力”一事的緣由所在。
“發現這條路走不通,就換了一條道,不過之前那條道路不算完全白走,在前邊的基礎上,為師曾經嘗試觀想整個人間,是一架儀器,萬事萬物,井然有序,然后在數千萬個齒輪間放滿了偏差、錯誤等實在與虛無的種種自由。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唯我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可惜還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