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笑了笑,先放下手中白碗,抬起雙手,虛握拳頭,“寧吉,猜左猜右,你隨便猜。”
寧吉下意識眼角余光又一次望向吳道長,后者輕輕點頭。
少年左看右看,輕聲道“猜右。”
陸沉側過身,背對陳平安,同時攤開兩只手,各有一方印章,底款朝向陸沉自己,少年只見兩行邊款,只有一字之差。
游方之內,游方之外。
陸沉重新攥緊雙手,抬起袖子再松手,兩方印章便滑入袖內,笑道“寧吉啊,你看我們吳道長,自適其適。雖然終日揮形,看似勞勞碌碌,實則神氣無變,這就是神仙志怪書上所謂的得道高人,身形在游方之內,道心在游方之外。”
陳平安一笑置之。
三千年前,遠游青冥天下之前的陸沉,早早在書上有言,何謂大宗師,游方之外者。
既是一句極為醇正高妙的道家語,可能,只是可能,也包含一層意義,純粹武夫成神,是為大宗師。
陳平安突然發現一條光陰長河似乎陷入凝滯中。
那少年寧吉已經靜止不動。
自然是陸掌教的手段了。
陸沉伸出手,再次搬來兩壺酒水,分別是書簡湖池水城的烏啼酒,云霞山耕云峰的春困酒。
與此同時,院內出現了三幅立軸畫卷,都是陳平安的形象,只是略有不同,分別是立樁劍爐,雙指捻符,背劍。
昔年泥瓶巷少年,在離鄉遠游的未來歲月里,立身之本,先后順序,武學,符箓,劍術。
是先學拳保命,繼而修行符箓傍身,再練劍登高。
“這個寧吉,天生適宜修行符箓,事實上,他修行什么都可以,幾乎不存在門檻,因為只要他想學,機緣就會走到他跟前,就像你今夜來此,我也只好跟著來了。”
以此作為開場白之后,陸沉停頓片刻,指了指陳平安捻符的那幅立軸畫卷,笑道“是張挑燈符,如夜游秉燭遠行,確實很適合我們人。”
隨后走馬觀花一般,眼中所見,都是陳平安在不同年月、場景使用不同符箓的畫面。
當年在那條地下河走龍道的渡船上,陳平安練拳時,就會分別書寫一張用以凝神靜氣的靜心安寧符,和同樣位于丹書真跡前幾頁的祛穢滌塵符。每逢夜幕沉沉,草鞋少年徒步翻山越嶺,也會祭出一張陽氣挑燈符,用以確定周邊山水是否有厲鬼邪祟,用來趨吉避兇。游歷路上,山水迢迢,與人對敵問拳廝殺,或是可縮地脈的方寸符,輔助神人擂鼓式,或是遇到鬼物,便祭出寶塔鎮妖符。
隨后畫卷中多出一個恐高的練氣士,姿容俊美,難辨雌雄。
陸沉懶洋洋道“陸臺,你的好朋友,跟你分別后,在那一分為四的藕花福地之一,芙蓉山,養了條狗,取名陸沉。”
陳平安看著那些不停更換畫面和“自己”的景象,倒是沒有多想什么,只是覺得原來自己走了這么多的地方。
第一次游歷劍氣長城,離開倒懸山后,陳平安乘坐跨洲渡船吞寶鯨,返回寶瓶洲老龍城期間,除了被陸臺“糾纏”,就在那余蔭山房,陳平安發現自己躋身武夫煉氣境后,就可以畫出“山河劍敕符”和“求雨符”,雖然還是丹書真跡中的下品符箓,但是按照書上記載,很是神異,用處頗多,但是有意無意,早就能畫成這兩張符箓的陳平安,始終極少使用,直到在那座青同坐鎮的鎮妖樓內,在一張梧桐葉幻象天地中,旱災嚴重,陳平安為了祈雨,才首次祭出這種道教壇符之一、可以讓“天地晦冥,大雨流淹”的求雨符。
陸沉笑道“其實這兩張你幾乎沒怎么祭出的符箓,恰恰與你交集最多,山上道緣相對最為厚重。”
陳平安當學徒的那座家鄉龍窯,曾有雨師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