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抽了抽鼻子。
大驪嚴州府,一條溪澗的源頭,鄉塾檐下,躺在藤椅上的陳平安手拿蒲扇,坐起身。
夜幕沉沉,趙樹下視野中,有兩人好像憑空出現,一步跨出,是個手持行山杖的年輕道士,一個同樣手持綠竹杖的消瘦少年。
道士微笑道“江湖重逢,有醇酒,遇故人,對月逢花不飲,更待何時”
望向那個年輕武夫,道士拍了拍身邊少年的肩膀,笑道“趙樹下,介紹一下,他叫寧吉,是你的小師弟。”
寶瓶洲中部,合歡山,粉丸府內。
年輕道士開始拐彎抹角慫恿背劍少年,哪怕你陳平安不親自動手,打那個綽號溫郎卻眼神不正的家伙,好歹讓你的關門弟子,讓咱們裴姑娘,打一頓那個家伙得了,好教他知道何謂壓境問拳,為何出門必須翻黃歷,什么叫江湖險惡。
看來陸掌教狠起來,真是連自家的徒子徒孫都坑。
溫仔細早已察覺到那個道士,時不時打量自己,還是那種鬼鬼祟祟的眼角余光,或是略帶挑釁的斜眼看人。
溫仔細倒是沒打算跟這棉袍道士計較,只是覺得有趣,便以心聲問道“這位道長,認識我”
不料那個道士瞧著濃眉大眼,雖說寒酸了點,可模樣還算周正,但脾氣就不是一般的暴躁了,直接回了句,“我認識你祖宗”
溫仔細哪里知道,自己眼中的寒酸道士,卻是宮主眼中的年輕僧人,只是作為一位陸地神仙兼武學宗師,挨了這么句罵,溫仔細依舊笑容如常,畢竟跟這種下五境的山腳螻蟻置氣作甚,他瞥了眼背劍少年身邊那個扎丸子頭發髻的年輕女子,收回視線,繼續問道“怎么,你喜歡這位姑娘”
道士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歪瓜裂棗的下流胚子,管好眼睛,瞅啥瞅”
溫仔細哭笑不得,攤上個缺根筋的傻子么。
道士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疑惑道“你就不回一句,瞅你咋的”
溫仔細可以確定了,是個真傻子。心想我他娘的再跟這么個傻子多聊一句,我就是傻子。
道士繼續罵道“貧道要是你師父的祖師爺,道爺我就是你祖師爺的師父。”
溫仔細一挑眉頭,笑瞇瞇道“再罵,繼續。”
道士搖晃肩頭,嬉皮笑臉開始作妖了,賤兮兮道“嘿,就不,你算老幾,讓貧道罵你就罵啊,麻溜兒的,趕緊讓你祖師爺來,道爺這個當師父的,才樂意開個金口,教訓他幾句,他要是喝幾杯罰酒,道爺大人有大量,就算一筆揭過了。”
溫仔細倍感荒誕之余,猶豫了一下,還是以心聲詢問道“宮主,這個賊眉鼠眼的小道士,能看出他的真實境界嗎”
那位靈飛宮宮主,湘君祖師,方才剛剛領到一道師尊法旨,正在與一旁老嫗說起,自己師尊已經親口答應恢復某人的譜牒身份。
“慎言,你當祖師堂規矩是虛設”
聽到溫仔細的詢問,湘君微微皺眉,原來他用了個“小禿驢”的說法,便先與他心聲一句,再回答那個問題,“下五境無疑。”
溫仔細有點懵,不知宮主為何要上綱上線到祖師堂規矩的地步,不就是給了那年輕道士一個賊眉鼠眼的評價嗎
他也懶得深究,笑望向那個道士,“劃出道來,咱倆比劃比劃”
道士伸手卷起一只袖子,抬起胳膊,手肘抵住酒桌,搖晃手腕,開始絮絮叨叨,“來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跟道爺掰掰手腕比誰力氣大,容易傷和氣,誰輸誰是誰祖宗”
溫仔細一時間只覺得自己鞋底板猜到了一攤狗屎,按照某地方言,眼前這廝,分明就是個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