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和陸沉緩步走回村塾那邊,趙樹下和寧吉還沒睡,實屬正常,能睡著才叫怪事。
老秀才還在屋內睡覺,陸沉準備告辭離去,酒也喝了,宵夜也吃了,再賴著不走,就有點礙眼了。
陸沉摘下腰間那只黑色布囊,遞向寧吉,笑道“故人遺物,落在貧道手上沒有半點用處,只有吃灰的份,暴殄天物。寧吉,你喜歡上山采藥,就送給你了。將來遇到一些個危險境地,倘若身邊沒有幫手,無人護道,可以憑此自救,記得先前你我約定好的那個暗號吧,搖晃這只青囊,稱呼一聲就成。至于將來如何救人,求學路上,登山途中,不用著急,走一步看一步。”
少年還是單純,沒有著急接過那份臨別贈禮,滿臉疑惑道“陸掌教,什么暗號”
陸沉嬉皮笑臉,強行將那只青囊塞到寧吉手里,伸手拍了拍寧吉的肩膀,“就是那三個字的稱呼,涉及咱倆的私誼,先前與你說過一遍的,好好回想一下。”
寧吉思量片刻,好像想起了那個稱呼,小師父寧吉雖然對儒家門戶規矩和山上修行事,一竅不通,但是直覺告訴少年,此事可能于禮不合,所以少年下意識轉頭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雖然不明就里,不過信得過少年的心性,也信得過陸沉,微笑道“在陸道長這邊,不用那么刻板,可以隨意些。”
這也是寧吉自己的緣法。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總不能覺得將學生弟子變成自己才算好,反而是大忌。
在這之前,陸沉還送了一對印章給寧吉,分別是“開卷有益”和“寧吉讀過”。
連同那只青囊在內,分量最重的禮物,當然還是那個看似虛無縹
緲的稱呼,小師父。
這也是陸沉的一種破例攬事,等于并未將已經敬過拜師茶的寧吉全然交付陳平安,就是說,有這么一層關系在,以后寧吉的所作所為,不管好與壞,陸沉都是要分攤一部分因果的。
陸沉笑道“玉宣國京城永嘉縣那邊,不用擔心,你爺爺是有個晚福的人。”
“寧吉,臨別之前,貧道也要與你說幾句場面話,求學之人,在志不在識,修道之士,在道不在術。”
“剛剛登山修行的練氣士,初修內景篇,內者心也,景者象也。外象即人身小天地之外,日月星辰山川云霞雨雪萬物之象,內象即自身皮囊之內血肉筋骨臟腑魂魄之象。心居身內,存思觀想,天運神籌。此間玄妙,言語說不清道不明,以后需要你自己去細細體會。”
“少年有青云志,任俠意氣,作白雪文章,當然是好事,可是切記一點,為人若無器量,自己心中無容他人之地,終究只是血氣之私,技能之末。恐怕只會把腳下道路越走越窄。”
前者道家秘訣,后者是儒家道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少年讀書,年少修行,立志都是第一要務。
“所謂傳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所謂護道,就像帶著誰去一座廟燒香,進了山門,香還是要自己燒、自己香的。”
陸沉指了指學塾不遠處的山頭,一本正經說道“見過了此山,覺得風景很好,以后再去見披云山,就覺得那邊更好,這很好,可若是覺得此山就沒那么好了,當真好嗎”
陸沉咳嗽一聲,“貧道的意思,是說以后可不能見著了陳先生的好,就覺得貧道哪哪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