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趕忙比劃了幾下,最后作出搖晃簽筒的手勢,笑道“記起來了么我啊,在槐黃縣城那條主街路邊擺攤的那個。”
朱河滿臉驚喜,笑道“陸道長”
朱鹿其實一眼認出對方,她只是依舊假裝不認得這個算命道士。
父女兩個,當年在小鎮先后都慕名前往攤子算命,只是各有不同,一個是想要知道自己女兒何時起運,一個是測算自己的姻緣。
陸沉笑道“你是叫朱河對吧朱兄,貧道有個朋友,托貧道問你個問題。”
朱河雖然有點犯迷糊,仍然爽朗笑道“陸道長請說。”
陸沉微笑道“他就是想知道一件事,當年離開小鎮的那趟游學路上,你到底是怎么讓陳平安覺得你是個高手的。我那朋友,說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困惑他很多年了。”
朱河一頭霧水。什么跟什么自己怎么就是高手了,又跟這位陸道長的朋友,扯上了什么關系
朱鹿臉色陰沉。
她雙臂環胸,下意識做出一種防御姿態,想要看看這個當年就讓她印象不佳的算命先生,今天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在織造局內,朱河是名義上的二把手,僅次于李織造大人,朱河管著所官、總高手在內一大撥胥吏匠人,負責幫忙主官盯著大大小小的具體織造事務。如今的身份,有點類似當年家鄉窯務督造署的輔官林正誠,所以朱河其實已經屬于閑散的養老狀態。
女兒朱鹿卻是大不一樣,一州境內所有的錢糧、吏治和士子結社活動等等,都會秘密記錄在冊,她手底下管著的那撥人員,屬于名副其實的“吃皇糧”,卻不通過戶部,而織造局定時遞交給京城御書房的那道密折,幾乎都是出自她之手,織造官李寶箴只是負責潤筆而已。
陸沉背靠著欄桿,笑望向他們。
年近花甲的朱河,在金身境打熬體魄多年,有望躋身遠游境。朱鹿在今年剛剛成為六境武夫。
如果自己不出現,按照他們那個公子的安排和鋪路,或者說既定的依循人生軌跡,等到朱河成為遠游境宗師,就轉任地方武官,也算是光宗耀祖了,當然如果只是依循朱河內心想法,朱河當然更愿意去南邊,在大驪以外的某個小國,開山立派,收取弟子傳授武學。至于朱鹿,會一步一步破境,然后有朝一日,她會老死在遠游境這一層武道高度,她會怨天尤人,一直郁郁不得志。
她的人生道路上,前方始終存在著兩個背影,一個是看似近在咫尺卻永遠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自家公子,李寶箴。
另外一個是遙不可及的青衫背影,是泥瓶巷的那個同齡人,仿佛永遠穿著一雙草鞋,肌膚黝黑,手持柴刀,永遠是當年的那個泥腿子。
朱鹿被那個道士瞧得瘆得慌,毛骨悚然。
陸沉笑問道“朱姑娘,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說法,朱陳一家,永不相背”
朱鹿繃著臉色,搖搖頭。
陸沉微笑道“這是青冥天下那邊的成語,流傳不廣,只在一個叫幽州逐鹿郡的地方,路人皆知。所以你沒聽說過,很奇怪。”
朱河聽得一團漿糊,陸道長是不是說錯話了
所以,很奇怪結尾不該是“不奇怪”才對嗎
陸沉緩緩道“論出身,起步早,其實你比起桃葉巷的長眉兒,龍泉劍宗已經是玉璞境劍修的謝靈,還有那個爺爺是小鎮開喜事鋪子、實則是天下定婚店共主蔡道煌的胡灃,比起很多很多的小鎮同輩人,都要好,好很多。所以朱鹿,你這么多年來,你一直埋怨自己時運不濟,怨天尤人,實則不然,大錯特錯。”
“因為某種程度上,你雖然出生于驪珠洞天,卻是一個極有來歷和背景的外鄉人,因為你甚至都不需要什么靠山,你的靠山,就是你的前世,就是你自己。”
“你甚至要比貧道更早進入小鎮,早早投胎到了福祿街李氏家族內,為的就是能夠有朝一日,水到渠成,再順水推舟,嗯,這個說法好,就是順水推舟了,為你家大公子,李希圣,護道一程。在這個過程里邊,你會不斷成長,登高極快,打個比方,馬苦玄、劉羨陽他們幾個,這些年破境有多快,你就只快不慢。”
陸沉豎起并攏雙指,“貧道可以發誓,要是有一句假話,就天打雷劈”
遠處那個曾經坐鎮雷部斬勘司的老車夫,實在是拿這個白玉京三掌教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