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山水官場,五品之上,也要遵循朝廷官員不得在原籍任職的定例。每一次例外,都需要在大驪禮、吏兩部存檔,舉薦者,附議之人,持有異議者,都要清清楚楚寫個明白,方便以后查賬。”
“事后證明某某人舉薦有功,不賞,這只是在其位謀其政,職責所在而已。但是如果舉薦有誤,要罰,因為這是失職。有人說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做官,外人當真無妨,可以隨便理解這句話,可既然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又是自古而然的學而優則仕,我倒要看看,當官到底是怎么個容易。比如今天長春侯舉薦岑文倩擔任錢塘長,假定審議通過了這項任命,連同我陳平安在內,只要是今天選擇附議的,以后岑文倩在錢塘長任上的貪墨,怠政,假公濟私等等,我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按照崔國師定下的那份吏部舊例,好好算一算是怎么個加減法了。”
“此外,山水官場的告狀一事,必須實名舉報。但是與此同時,受理案件的五岳山君府和大瀆侯伯兩府在內,還有州一級城隍廟,作為與之職責相關的監督、功過糾察等衙署,查案就一查到底,不怕翻舊賬,往前推一千年,都可以查,甚至是只要能查到幾百年前的檔案,就必須查到幾百年前為止,所以從今天起,就沒有什么既往不咎的官場講究了。再往后盯著至少百年光陰,被下屬或是官場同僚舉報的某位山水神靈,如果膽敢挾私報復,或是變著法子給誰穿小鞋,一經發現,他們又無法自證清白,那就罪加一等,一律從重處置。大驪朝廷的禮、吏和刑部,會聯手設置一個新機構,三部衙署各自最少讓一位侍郎出面兼管此事,五岳大瀆和京師城隍廟,讓一司主官按時來此京城衙署點卯議事,共同負責定期查閱與之相關的卷宗。”
曹涌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既然是公事公辦,他不好替老友伍蕓多說什么。
而且今天陳平安是首次以大驪國師身份參與議事,曹涌何等熟諳官場門道,確實不宜開口反駁什么。
何況陳平安是在就事論事,不單單是針對錢塘長補缺一事了,而是涉及到了整個大驪山水官場的新規矩。
今天簡簡單單一句“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可就是以后整個大驪山水官場,長達百年千年的幾家歡樂幾家愁啊。
至于另外的那些議題,曹涌就更不敢摻和了。
除了曹涌,其實幾乎所有在座神靈,都有些頭疼。
大驪王朝一旦多出那座暫未命名的嶄新衙署,就意味著朝廷的手伸得更長了。
但是陳平安同時提出各路神靈之間的調遷、流轉,對整個山水官場來說,又是一個不小的好消息。
佟文暢突然問了個問題,“陳國師,若說識人不明,用人有誤,我們在座的,都有連帶責任,那么皇帝陛下呢是不是始終置身事外”
范峻茂嘿了一聲。
這個滿臉苦相的老農,就是說話中聽,不像某些頭別玉簪的青衫書生。
陳平安淡然道“朝廷同樣有例可循。”
宋和笑道“只要過錯累積多了,就沒有功過相抵的說法,寡人是需要下一道罪己詔的。”
佟文暢點頭道“那我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佟山君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煙桿。
之前百年,一切山上事務,按照大驪御書房常例,幾乎都是國師崔瀺一言決之。
只說從大驪先帝到現在的皇帝宋和,反正都是事先知情,也僅僅是知情了。
比如今天全部拿到臺面上的提議,其實陳平安早在遂安縣村塾那邊,就已經跟皇帝宋和通過氣,雙方一邊散步一邊詳細聊過,陳平安會解釋為何如此,各自利弊何在,短期優勢與長遠的隱憂,與之相對應的后手方案,在不同的階段,如何查漏補缺,如何更換方針,陳平安都有相關的闡述。
陳平安并不清楚師兄崔瀺是怎么當國師的,又是如何與歷代大驪皇帝相處的。
只是以誠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