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些不言不語,更傷人心。當然馬瞻并不覺得先生不見自己,有任何問題,一句“咎由自取”,就是馬瞻對自己最好的蓋棺定論,馬瞻連陳平安都不愿見,更何談先生只是內心深處,馬瞻更希望是先生尚且記得自己,只是自己不敢去面見先生。
曹耕心感慨道“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這是出自亞圣的名句。
故而馬瞻說了幾句文圣教誨,“先生有言,從道不從君,禮以順人心為本。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君子養心莫善于誠,致誠則無他事矣。”
曹耕心何等靈光,當然聽得出來,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愧疚當中的老夫子馬瞻,每一句話都是意有所指,第一句從道不從君,是稱贊國師崔瀺,第二句是自己如今的唯一追求,至于最后一句,當然是說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陳平安。對這個小師弟,從之前馬瞻與曹耕心的對話當中,就可以看出老夫子的認可,激賞之情,溢于言表。
曹耕心笑道“到家門口了,進去喝幾杯”
馬瞻搖搖頭,“我這等見不得光的鬼物,當個看門的廟祝就夠了,不宜踏足你們這些高明之家。”
曹耕心便不再挽留做事說話都一板一眼的老夫子。
馬瞻突然問道“曹耕心,以你的身份和才智,何必如此急于求成”
曹耕心抖了抖袖子,抬起胳膊,作持杯飲酒狀,“人生不滿百,且盡手中杯。”
馬瞻沉默片刻,搖搖頭,“你是練氣士,說甚人生不滿百。”
曹耕心一拍腰間酒葫蘆,笑瞇瞇道“什么神仙,酒鬼而已。”
職責所在,馬瞻與曹耕心告別,立即返回帝王廟,另外那位廟祝遞來一封書信,說是一位名叫荀趣的京城官員送來的,指名道姓送給馬瞻。這封不好說是請帖還是家書的密信,設置了一層并不高明的山水禁制,信封上寫著“師兄親啟”幾個字,落款是師弟陳平安。
打開信封,信上內容就只有三句話。
先生有言,生死俱善,人道畢矣。誠邀師兄至落魄山,面見先生。先前不宜在大驪京城敘舊,先生對馬師兄甚是想念。
馬瞻將信紙放回信封內,坐在寂寥冷清的門房內,老人伸出手掌,輕輕撫平桌上的信封,老淚縱橫。
當初老秀才來到京城,在人云亦云樓這邊現身,在巷口那邊,老秀才時常捻須,好似等人。
后來文圣去了一趟春山書院,更是等于在大驪官場公開身份了,在那之后老秀才就不去巷口了。
等到關門弟子提了一嘴,在陳平安這邊萬事好說話的老秀才,難得跳腳急眼了,罵罵咧咧,說這個馬瞻,成何體統,明知道先生都到了京城,就這么幾步路,都不知道來找先生敘舊,天底下當學生的,有這樣的尊師重道難不成還要我這個當先生的去找他不見不見,見個屁的見
也就是陳平安,換成左右,或是茅小冬,估計就要去幫著先生罵人了。陳平安繼續勸先生,說何必與馬師兄置氣,把當先生的氣量和胸襟拿出來。
老秀才好像是真生氣了,只說不見,堅決不見,誰替馬瞻說情都不行,不像話,以前多好一學生,雖說跟小冬一般,時常先生一問學生三不知,笨是笨了點,但是勝在尊師重道啊,當年搬椅子都輪不到茅小冬的,如今馬瞻這小子當大官了,架子比天大,就不認先生了陳平安就要強拉著先生一起走趟大驪京城的帝王廟,老秀才哪怕都被最寵溺的弟子拽著胳膊了,依舊站如松,不去,別說離開巷子,今兒只要出了院門,我不得給馬瞻當學生啊。
當時陳平安只好作罷。
說自己這個所謂的關門弟子,原來在先生這邊也說不上什么話,當得一般。
老秀才只好反過來安慰關門弟子,說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不能這么覺得啊,咋個還跟先生生氣了,果然我們都得怪馬瞻,瞧瞧,先生不見他才是對的吧
最后老秀才嘆息一聲,與陳平安解釋一句,說馬瞻需要過自己的心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