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吉佩服不已,“又記住了一句可以當那座右銘的金玉良言,果然先生學問還是大。”
陳平安輕輕一拍少年腦袋,氣笑道“以后多找曹晴朗聊學問,少跟崔東山扯閑天。”
寧吉小聲說道“小師兄其實學問也蠻大的,好些勸勉我虛心求學的道理,都說得特別好。”
陳平安隨口問道“比如”
寧吉說道“比如小師兄問我一個人明察秋毫,不見輿薪,可乎我當然一知半解,不敢胡說八道了,小師兄就自問自答,幫我解惑了,先說了句贈君一法決狐疑,再讓我務必珍惜每天與先生朝夕相處的寶貴機會,多看多聽多學,書里書外學到三四成功夫,就足夠讓我受益終身了。”
陳平安無奈道“你真信了”
寧吉疑惑道“信啊,為何不信,豈敢不信,只說上次看著先生在桌上如何給河神老爺勸酒,我事后就越琢磨越覺得有學問。”
陳平安笑呵呵道“真是舉了個好例子。”
寧吉確實想著跟先生多聊幾句,又問道“除了遠景,先生近期在研究什么學問呢”
陳平安說道“在想著一場對弈,對方在棋盤上最少下出幾手就可以判定輸贏。再就是思考所有的人性,是否同源不同流。”
寧吉哇了一聲,驚嘆不已,這可就學不來了。
走在溪畔小路上,路過老樹,樹葉疊碧,風雨聲聲在枝頭,同一條溪澗流水,群山留不住,平常只是潺潺,替人嗚咽,暴雨時節如高語。先生與學生一起撐傘緩步,臨近學塾,寧吉突然輕聲說道“先生。”
陳平安打趣道“怎么,才情翻涌,要吟詩一首”
少年本來是想問先生為何愿意在此鄉野停步教書,被先生這么一打岔,就不想問了。
陳平安一本正經說道“我們文圣一脈,是得出個狀元了。”
寧吉頓時搖頭如撥浪鼓,“不敢想不敢想。”
陳平安笑道“可以想可以想。”
離著學塾上課約莫還有一刻鐘,陳平安收起雨傘站在檐下,風雨茫茫,天地晦暗,遠遠看著那曬谷場邊緣的石刻日晷。
差不多是該見一見那頭真正的心魔了。
能不能重返玉璞境再觸及瓶頸,還得看這頭鬼鬼祟祟隱藏極好的心魔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那些被切割和拆掉出來的心魔,因為根植有陳平安的一部分人性,故而其實并不純粹,就像一場兩軍對壘,身為一方主帥的心魔,它自己始終躲在暗處,一直驅使麾下數以十萬計、百萬計的士卒攻城拔寨,故意示弱和有心試探罷了,歸根結底,它是在與那個站在白骨高山之巔的粹然神性陳平安,兩個極端,屬于遙遙對峙,人心之復雜,神性之純粹,進行一場拔河。
事實上,陳平安有過一個異想天開的“請君入甕”,就是趕在三教祖師散道之前,通過自身小天地內的筑京觀手段,建造起一座虛無縹緲、白骨累累的長生橋,通過觀想鋪出一條所謂的登天之路,好讓青冥天下那頭天外天逍遙于道法之外、可以視為十五境的天魔,察覺到這場浩然天下的廝殺,主動進入這處陳平安同時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古戰場”,繼而讓三教祖師來個一勞永逸的一網打盡,這就是陳平安先前在霽色峰那邊,與先生老秀才所謂的自有“兜底”手段,與此同時,當然屬于涉險行事、險之又險的陳平安,就有了一步登天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