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萬丈,熏染人身,天地熔爐,鑄煉金丹。
世人都說神仙好,金丹一粒定長生。只是不知修道難,可能心煉得成灰。
一路行停,愁看柳色,逐春深長。
在那陳平安的心相天地內。
只見城頭上,馬苦玄身后站著一個周密,似那山水間的一尊淫祠神人,金身熠熠,笑容恬淡,好像就只差沒說一句終于再會了。
雖然心知必定是假,可陳平安還是心情古怪,皺眉問道“怎么做到的”
馬苦玄老神在在道“叫魂。”馬苦玄眼神炙熱,就像出了一個天大的謎底難題讓陳平安去解,“你記性不是一直很好嘛,以前杏花巷泥瓶巷附近,不常有這類事,忘記了孩子受到驚嚇,丟了魂,父輩就牽著他們走在街巷和野外,一路呼喊名字,好幫迷卻道路的游魂歸家返身。人間多少祖傳手藝,失了傳承,我不過是重新撿起來罷了,效果如何嚇
了一跳吧能夠讓見慣了大世面的陳隱官陳劍仙,如此心生忌憚,不枉我如此處心積慮,耗費陰功無數,不虧。”
陳平安問道“想過后果嗎”世間修道之士心心念念的天人感應,說的都是人與天地的共鳴,你馬苦玄就不怕占據天庭舊址的在天周密,與人間起了連接分出身來,降臨大地生出個萬一
尤其還是在這三教祖師已然散道的關鍵時刻。
馬苦玄就像聽到一個最好玩的笑話,“你都殺上門了,還勸我不要破罐子破摔我留著這類殺手锏干嘛,明年上墳祭祖的時候用啊”
陳平安默然。馬苦玄死死盯著那個記仇記這么多年的家伙,沉聲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么你立即退出馬氏家族,舊仇一筆勾銷,我也會勸說他們斷了享受香火祭祀、成就神道不朽的念頭,一日日形骸衰老,壽終即正寢。要么你為了報一己私仇,不惜冒著將整個人間拽入漩渦的風險,與我為敵,當然,只是有這個風險,我可沒說
身后叫魂而至的這位,一定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禍害了人間。你,可以,賭”陳平安說道“你想岔了,我所謂的后果,跟此方天地干系不大,燕子銜泥似的白手起家和收拾爛攤子,我都比較擅長。我說的是你自己,就這么想要明年清明,馬研山和馬月眉,給你這個被他們視為家族頂梁柱的兄長,敬幾杯酒杏花巷馬神婆,于我有接生之恩,你奶奶可以不念舊,我卻要念這份情,此事歸根結底,雖是一樁買賣,是她做過的眾多生意之一,但是我年少時曾聽人說過,我娘親生我那會兒,過程并不容易,頗為兇險,所以我爹當年才會一受邀請,就離開原先的寶溪窯口,跑去你們窯口當師傅燒瓷器,收徒弟,就是因為記念這份恩情,杏花巷馬氏有杏花巷馬氏的家教,我們泥瓶巷陳氏也有我們自己的門風。所以我才
一直勸你,勸你不要把事情做絕,給自己留一條后路,我可以等著你以后來找我報仇。”馬苦玄沉默片刻,說道“那你也想岔了,我并不想著有朝一日給他們報什么仇,只因為是他們把我生下來的,我只想著報恩,還上這筆債,就跟他們兩清了。所以你登門復仇,這就我們間的一個死結。少年時我為何會賺那一袋子錢,要故意泄露你跟寧姚躲藏在神仙墳的消息難道我會貪圖那點金精銅錢我為何明明覺得你我是同路人,整個驪珠洞天的同齡人,看你最是順眼,卻要故意加重雙方因果,就是為了你我在某天相見,可以早點分出生死,不要有半點的拖泥帶水,不
管死了誰,就可以把兩家的恩怨一并結賬了,結果你今天的表現,讓我很”
馬苦玄略作停頓,才緩緩說出兩個字,“失望。”陳平安說道“馬苦玄,糾結的不是我,其實是你,因為你一直不認可和接受自己的根腳,你內心深處,無比憎惡自己歷歷分明的那種來歷,也看不見明天的命運
,所以你才會跟境遇相同的余時務成為唯一的朋友。既不接受自己的來處,又找不到自己的去處,你在這世上就成了無根的浮萍。”
“既然昨天都是錯的,那么明日就會做多錯多。所以你一直在等今天。”說到這里,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笑了起來,卷起兩只袖子,“我知道這種滋味,因為我自己就是這么走過來的。你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是同路人,至少人生道路
上有很大一段路程,都是相同的。”馬苦玄說道“可惜我們注定不是朋友。那就徹徹底底,讓苦等已久的今天痛快些。不要變成你們酒鋪的那種青神山酒水,誰喝誰皺眉,我喝過,還是專門找人
捎帶了兩壺,太坑了。”陳平安微笑道“這種混賬話,一聽就不是愛喝酒的人說出口,喝酒要看地方。在酒鋪只需掏出一顆雪花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地喝完拉倒,跟找朋友托關系
,從劍氣長城過倒懸山,帶到寶瓶洲,送到真武山你手上,同樣的酒水,能是一種味道你期待的就不是一顆雪花錢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