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是肯定打不過了,而且跟人吵架就怕碰到這種路數。
老瞎子伸出指甲,輕輕揪住一點皮肉,感慨道“真遇到個不對眼的,便是小夫子讓你進來,也被我一巴掌拍回去了。遇到個稍微不礙眼的,我也懶得廢話這么多。所以不要覺得是你殺了杏花巷馬苦玄,我那一顆眼珠子的半個主人,我就會對你心生厭惡,遠遠不至于,當年選他,是因為馬苦玄那孩子身上的人味最淡。”
陳平安對此不予評價,只是問道“謝狗也離開了”
老瞎子抬了抬下巴,說道“白景尋了處山頭開辟洞府,嘴上說是要閉關幾天,其實就是躲那邊鬧著玩,在這邊,我得催她破境。”
陳平安問道“她有破境跡象”
老瞎子說道“沒呢,她真要尋見某條道路,有機會破境,我隔三岔五催她什么,那就沒樂子了。”
陳平安無言以對。
有事沒事逗著一位飛升境圓滿劍修玩
果然十四境,就是了不起。
老瞎子笑呵呵道“修道資質再差,只要能活一萬年,也算本事”
陳平安說道“夢寐以求的通天本事。”
老瞎子問道“你知不知道風雪廟阮鐵匠,去驪珠洞天之前,他當年有個得意弟子,雙方卻沒能好聚好散,斷絕了師徒關系”
陳平安點頭道“之前在大驪京城,查過刑部檔案,他叫柳景莊,喜歡占卜,仰慕柳七,據說是因為修道資質一般,才起了心魔,主動脫離風雪廟。再按照秘錄記載的風雪廟譜牒顯示,柳景莊其實是舊神水國柳氏皇室出身,他這個身份,跟如今擔任大瀆長春侯的水神楊花,其實差不多。”
老瞎子嗤笑一聲,“那你知不知道,你們寶瓶洲,由驪珠洞天開枝散葉出去的那支龍尾溪陳氏,作為當代家主嫡長孫的陳松風,他的家塾先生之一,叫什么名字”
陳平安說道“按照檔案記錄,夫子柳邨,身世清白,祖上背景,籍貫履歷,宦游過程,都是有據可查。龍尾溪陳氏先篩了一遍,大驪刑部再過了一遍,我就沒多想。”
陳平安當年就對陳松風這個文弱書生,印象深刻,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在一眾外鄉人當中,陳松風作為豪閥子弟,被陳平安內心評價為肯定讀過很多書的好人。當年陳松風跟隨他和寧姚,還有劉灞橋一起入山尋找那棵楷樹,由于陳松風不曾習武修道,腳力太弱,成了個拖油瓶,在醇儒陳氏子弟的陳對那邊,受氣不小,陳松風卻是沒什么怨言,難得的是,他連心中的怨氣都沒有。陳平安那會兒,雖說還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井底之蛙,但是憑借直覺和觀察一個人言行舉止的細節,看人的眼光,還算有一點。
老瞎子淡然道“不過是一個豪門世族聘請的西席,就可以對著一個明明沒有修道資質的少年,敢說什么道祖蓮臺上坐忘不算什么、去福地當個拋卻前身的謫仙人了”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天幕。
老瞎子見陳平安已經心中明了,這才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一千年幾千年后的世道光景又會如何。”
陳平安說道“大概人心還是那個人心吧,”
老瞎子沒來由拋出一個問題,“就沒有想過,除了被道祖強行鎮壓的化外天魔,你師兄崔瀺主動舍棄不用的瓷人,還有沒有其它可能性,如萬年之前如出一轍,再讓這人間翻天覆地,重新又換了主人”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說道“想不到,但是我希望不要那么一天,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只是希望,爭取可以留出一條退路。”
老瞎子拍了拍年輕劍仙的肩膀,“陳清都相貌不行,眼光不錯。”
陳平安苦笑無語。
老瞎子想起一事,伸手指了指北邊,“甘棠帶著他徒弟,湊巧路過此地,如今他們就在海市蜃樓那邊。寧丫頭前不久說服這個老聾兒,去你落魄山當個供奉,甘棠一聽提議就心頭火熱,屁顛屁顛答應下來了,打定主意以后跟你混飯吃。”
陳平安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以老聾兒遇到事情能躲就躲的行事作風,不太可能想去寶瓶洲才對,既然碰運氣見著了寧姚,想要跟著她一起去五彩天下比較合理,退一步說,老聾兒真要投靠自己,估計也是去桐葉洲青萍劍宗的可能性更大。
老瞎子沒來由感慨一句,“歡愉,悲之漸也。”
陳平安認真思來想去,緩緩道“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