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寶瓶洲就開始暗戳戳流傳開來幾個說法,“收徒不能太阮邛”,“看人奇準阮首席”,“放出大漏阮劍仙”。
這些諧趣說法,都是劉羨陽親口告訴陳平安的。
當時陳平安憋了半天,詢問阮師傅聽見了這些說法作何感想。
劉羨陽認真思量一番,說阮鐵匠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吧。
解釋這種事情,讓陳平安怎么解釋跟阮師傅解釋,還是跟寶瓶洲那些亂傳消息的王八蛋解釋
別讓老子當面碰見你們這些亂嚼舌頭的,小心狗頭不保
丁道士小心問道“前輩道齡很長”
謝狗扯了扯嘴角,“睡了很長很長很長一覺,錯過很多很多很多事物。算不得真正的道齡。怎么,如果是年紀大的,境界比你高,心里就痛快幾分了”
丁道士搖頭道“小道不會做此想,修行是自家活計。”謝狗便順著這位小道士的說法延伸出去,“一個道士,眼中所見,太過盯著眼前事和手邊事,心中所見,至多是自己的將來如何如何,不太著想人身之外的天地大
道,至少在我看來,難稱道士。”“不是說一定要當個什么良善好人,非要在萬丈紅塵里摸爬滾打,走了一遭又一遭。只是如今你們道教道家道法道士,至道祖起,再到各家各門戶的祖師爺,再加上那些個隨手可翻的道書典籍,都要求徒子徒孫們積攢外功,更有道士提出什么八百三千功德之類的,道統法脈分出千百條,各有各的此消彼長,榮辱興衰,可
既然大家都如此看待一件事,持有同一個看法,自然是因為這件事,有利可圖。我想說的真正意思,你聽不聽得懂”
丁道士點頭道“前輩意思,晚輩理解。”
謝狗嗤笑道“可別是不懂裝懂,跟我裝蒜啊。”
丁道士說道“豈敢。”
謝狗隨口說道“之所以愿意與你多扯幾句閑天,是覺得你跟以前人間的那些道士,比較像,也只是相對而言了。”“當年他們看待修道一事,真是比性命更重,忍辱負重,不辭辛苦,此間滋味,你們是無法想象的了。若能在某位修道前輩那邊,聽聞道法真傳一兩句,有人便要
伏地不起,痛哭流涕,毫不掩飾,既拜高人傳道之恩,也叩拜天地養育之德,更拜自己的一顆道心,不曾愧疚身后一條來時道路。”
“你們就不行,不夠純粹,哭不真哭,笑不真笑,百般顧慮,千種算計,做什么都像是跟誰做買賣似的,而不自知。”
丁道士聽聞此說,神采奕奕,心神搖曳,向往之。
謝狗瞥了眼小道士,確是可造之材。丁道士認真思量片刻,似有所悟,抬起胳膊,向前遞出一只手掌,豎起,再輕輕搖晃一下,“如有前路先賢可稱道德者,將天地撥分出陰陽,暫以“善”“惡”強行名之,大道崎嶇難證不易得,行其善道者有早夭者,亦有行其惡道者可登高,此事最是障眼法,蒙蔽后輩學道人。但是有心計數者,便會知曉,前者成事者眾,后者敗亡者多,初學道者,羽翼未豐,誰敢言說自己一定是登頂者,故而小心起見,需要行前者道路,久而久之,道上率先聞道者,無形中就成了身后學人的護道人。道上再有法統別立,路旁又有門戶另起,道就更大,路就更寬,同道行路者眾,大可以聯袂去往山巔,浩浩蕩蕩登天,道人以純粹道心,大煉某處舊址,百人不行,千人如何千人不夠,萬人同心我輩道士真能如此,眾志成城,萬年之后,人數,氣勢,道脈,猶勝萬年之前的登天一役,或破而煉之,以城化城
,或將那天庭遺址大而覆之,豈是奢望三教祖師何必憂心萬年,何必散道”
謝狗板起臉嗯了一聲,輕輕點頭。
小道士可以啊,我自己都沒想著這么多,這么遠。
腦筋比那袁巨材好許多啊。
難怪山主會對他青眼相加,該不會是想要挖墻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