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是第一次拜師,曹慈何嘗不是頭回給人當師父,就想要借助一起游覽大好山河,來疏解兩位親傳弟子的復雜心境。
學拳之人,將師門名分和祖傳拳法看得太輕,容易心性虛浮,學藝不精,太過依賴自身與拳法之外的身外物。
可要是走了極端,武夫將兩者看得過重,也非什么好事,容易看輕自己,將一個“我”字,看得太低,太過輕巧。
一路各色風景看得多,曹慈言語說的少,只是與兩個孩子說些各地的風土人情。閑暇時曹慈就會取出三幅泛黃的老舊圖畫,是少年時在劍氣長城結茅練拳,親手繪制而成,分別畫有人身的肌肉、筋脈與骨骼臟腑,以及全身穴位和氣血流動的路線。讓兩位弟子觀摩三幅畫卷,方便他們有一個更直觀的感受,畫卷空白處以蠅頭小楷寫有各種批注、小幅的輔助示意圖,其實曹慈還有幾本冊子,只是擔心
貪多嚼不爛,就沒有一口氣拿出來。
可能沒幾個武學宗師可以想到,武道還能跟數學術算、機關結構等事扯上關系。甚至涉及到了仙家的道化和道痕。
這就是曹慈對武學的獨到理解,比如全身肌肉的記憶,就是一條隨時等候一口純粹真氣如泄洪般流淌的干涸河床。
打個比方,如果說拳如箭矢,是形容一般武學宗師的,那么曹慈的拳,就是一架床子弩。當年在城頭,曹慈與老大劍仙當鄰居,后者偶爾會將一些心得說給曹慈聽,例如止境就是一座靜止的山巔神殿,氣盛決定地基的規模大小,歸真決定香火的純粹程度,而神到,就是一條從山門走入大殿之內供香的完整“神道”。依此反推,想要躋身止境,就得一步步走到“山巔”,這自然是一場“遠游”,而“金身”,就是那
座神殿未來所奉神像的雛形故而一尊泥菩薩不但要過河,還要上大山。武夫一口純粹真氣,就是一炷香。
可惜每當曹慈提出疑問,老大劍仙卻總以自己不是武夫為理由搪塞過去。
師徒三個今天來到一處水邊渡口,打算乘船過河,岸邊都是擺攤賣河鮮的小販,滿身魚腥味。
等到真正學了拳,五官神識愈發敏銳,白雨使勁捏著鼻子。
先前小姑娘有個心得,說天地景象,就像映入眼簾的一幅畫,不學拳之前,是贗品,學了拳,畫面就從模糊逐漸變為清晰,纖毫畢現,成了真跡。
他們師父當時說這個比喻很形象,但是未必恰當。
至于不恰當在什么地方,曹慈也沒有具體解釋。
白雨問出一個好奇已久的問題“師父,學拳到底是天賦更重要,還是努力更重要”曹慈答道“都重要。你們馬師伯打過不一個比方,習武就是餓漢子煮米吃飯,沒有天賦,光靠努力,不得其門而入,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成就有限,如屋舍
的天花板,高度很低。有了天賦,不肯勤勉練拳,就是坐擁一座糧倉和大鍋臺,每日偏用小鍋煮米、小碗吃飯,武道成就也不會太高。”
嵇節愈發好奇問道“師父,你有今天的能耐,是靠天賦,還是靠努力”
曹慈坦誠道“我練拳還算勤勉,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靠天賦。”
倆孩子對視一眼,一個歡喜一個愁,翩翩是覺得自己很師父很像嘛,阿咸則是覺得自己成為絕世高手,多半是沒戲了。
曹慈補充一句“武夫金身境,是一道明顯的分水嶺。在那之前,天賦和努力都很重要,在那之后,天賦更重要。”
小女孩咧嘴笑道“說來說去,就是天賦最重要唄。”
曹慈笑了笑,“另外一位廖師伯說過,學會正確努力,首先讓自己不走錯路,其次還能在對的路上走得更快,何嘗不是一種看不見的天賦。”
嵇節疑惑道“師父,跟你一個輩分的,不是一個男的兩個女的,哪來的另外一位師伯”曹慈笑道“忘記跟你們說了,江湖和山上的師伯師叔說法,稱呼男女皆可。天地君親師,讀書人習慣稱呼自己的授業恩師和敬重的前輩為先生,其實一些學問很
大、德行很高的女子,也會被人敬稱為先生,分量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