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輕輕嘆息一聲。他總是這個老樣子,喜歡見人就交心。還總有理由,說他的直覺很準,值不值得結交,隨便看一眼便知。不過繡娘沒有攔著,一半是對夫君修為和自身武學造詣有信心,一個玉璞境修士,一個山巔境武夫,在這桐葉洲游歷,又不會主動招惹是非,夠用了。另外一半
原因,則是她覺得那個光顧著埋頭啃鹵肉的貂帽少女,偶爾抬頭,眼神呆呆的,兩腮酡紅,比較可愛。扯了好些關于北俱蘆洲近況的閑天,黃希盤腿坐在長凳上,“從家鄉再到這邊,中間的那個寶瓶洲就更不必說了,如今哪里都在聊那位陳劍仙,聽得我耳朵都起繭
子了。這家伙厲害自然是萬分厲害的,可真要計較起來,到底是個箭跺式人物。”
那位青衫男子聞言似有感觸,點頭道“人在江湖,名聲一物,不能沒有,也不能過高。德不配位,名不副實,虛名越多,就是堆雪人,見不得陽光。”
繡娘聽到這里,覺得此人就算只是說了句場面話,也還是不錯的。黃希猶豫了一下,剛想要與新認識的酒友說個內幕,勸他可以的話,就投奔那“玉璞境青玉祖師”,不必挪窩了,因為這位道號青玉的開宗之主,與桐葉洲鎮妖樓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只是這一次繡娘沒慣著自家男人,桌底下一腳踩在黃希鞋背上,繡花鞋再使勁一擰腳尖,提醒他別胡來,喝了點酒便不知天高地厚。在人家道場的山腳,隨便泄露一位山巔修士的大道根腳,你以為是喝幾碗罰酒就能揭過的小事何況你那朋友,還要在這邊長久修道,不為自己安危考慮,就不為你朋友著想所幸黃希猶豫過后,自己就覺得此事不妥,已經將話帶酒一起咽回肚子。黃希以心聲與妻子叫屈不已,說他又沒喝高,心里有數的。繡娘沒說什么。黃希便病懨懨起來,喝酒喝酒。繡娘對此習以為常,身邊男人總說跟人起了沖突,必須殺伐果決,對仇家斬草除根,可平日里做人,還是要心腸軟點這種
男人,小毛病一大堆,繡娘當然還是喜歡,一想到這里,不善言辭的婦人,便眉眼柔和起來。
繡娘發現那貂帽少女抬起頭,朝自己咧嘴笑。繡娘愣了一下,也對那嬌憨少女報以微笑。
她心中猜測,莫非是那青衫男子的女兒父女兩個,倒是長得不像。
黃希起身告辭,青衫男子站起身,笑道“這頓酒,必須由我請客。”
黃希是性情中人,就大大方方當真隨意了。
再說了,黃希在北俱蘆洲那邊,仰慕他的練氣士和崇拜他的女子,都不在少數。繡娘這些年就親手趕過不少花花蝴蝶。
黃希笑問道“還是忍不住,最后容我問句煞風景的,沒喝酒之前,最開始那幾句話,什么受益匪淺,反復揣摩,真的假的”
陳平安微笑道“桌上多說客氣話,桌外少說違心話。”
雖然說了等于沒說,這個答案還是模糊,黃希還是覺得不錯,“咱倆都是懂喝酒的。”
繡娘發現那貂帽少女眨了眨眼睛,好像同樣是忍了忍終究一個沒忍住,小聲道“我爹不光喝酒,也賣酒。”
黃希霎時間神色古怪,“難怪肯請客。”
繡娘嫣然一笑。小妮子如此單純,想必她爹也不是什么城府深沉之輩。
夫婦走向店門口,不曾想那位獨占一桌的青年劍客也跟著起身,將酒錢放在桌上。
青年劍客冷笑道“黃仙師的朋友很多啊,出門喝酒都不用掏錢。”
黃希得意洋洋道“剛認識的,還是咱們老鄉,對我十分敬仰,跟境界高低、名氣大小沒關系,就是覺得我人品過硬。”
繡娘也不拆除自己男人的吹牛皮,只是提醒道“你是不是忘記一件事了,人家都請你喝酒,你好意思”
黃希一拍腦袋,才想起一事,轉頭心聲問道“對了,兄臺,一直忙著喝酒,都忘記問你名字了,對不住對不住。”
那位在柜臺旁結賬的青衫客聞言轉頭,微笑道“走江湖化名曹沫,真名陳平安。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你說的箭跺式人物。”
黃希愣了愣,很快笑得不行,伸手指了指他,“果然是喝了酒,天大地大我最大,對味,咱倆一模一樣有機會再喝頓酒。”
陳平安點點頭,神色爽快道“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