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山大門就開著,管你們是誰,什么身份背景,何種修道資質,愛來來愛走走。
謝狗埋怨道“青同道友,你是東道主,作為客人,我只是給個建議啊,你說話別總是陰陽怪氣的,怪傷人嘞,下次不來了。”
青同有些奇怪,劍修白景何時變得如此好說話了
樓外云聚云散,恰似人生離合。
青同本想說一句不送客了,不曾想陳平安并未移步,謝狗也就趴在欄桿上,耐心等著。
山道那邊,繡娘輕聲道“劍枰,姐夫方才在你下山的時候就說了,那人當下多半就在山中,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引薦給他。”
黃希拍胸脯說道“為了小舅子的大道前程,當姐夫的,自然豁得出去臉皮,與那新認識的朋友說幾句求人幫忙的好話。”
不知為何,黃希發現氣氛不對,先是繡娘沉默下來,然后便是鄧劍枰稍微側過身,開始發呆。
黃希有些摸不著頭腦,仍是以心聲問道“繡娘,我說錯話了那我跟劍枰賠個不是”
坐在兩人中間的繡娘眼神溫柔,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沒呢,別瞎想。”
之后黃希更是嚇了一跳,眼角余光發現鄧劍枰這小子,竟然皺著臉,張著嘴巴,滿臉淚水,卻始終不哭出聲,或是哭不出聲。
繡娘幾次想要說話,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弟弟,便紅了眼睛,她竟是先哽咽起來,可能是心疼,興許是委屈。誰知道呢。鄧劍枰深呼吸一口氣,也不擦拭滿臉淚水,顫聲道“姐姐,小時候我就對不起你,所以你殺了那些畜生過后,帶著我過上了安穩日子,我還是會故意不好好修行,因為好像境界每高一點,就證明我越不是個東西。后來學了點劍術,就自以為可以跟以前撇清關系了,結果在一個叫隨駕城的地方,我又逃了一次,當時我在街上,見到那兩個孩子就覺得親近,就像看到了我們自己,后來那倆孩子被蒙在鼓里,依舊站在那輛牛車旁邊,他們就那么看著我,我撇下他們,天劫要落在頭
頂,我就獨自逃難了,有什么錯呢好像誰都可以逃,憑什么我不行,可我就覺得唯獨鄧劍枰不可以啊,我騙不了自己”青年劍客輕輕捶打心口,一下又一下,“姐姐,我心里難受。這么多年,我覺得自己什么都是錯的,練劍是錯的,吃飯喝酒是錯,都是錯的。姐姐,你有我這種人
當弟弟,更是錯的。對不起”
鄧劍枰止住話頭,既好像萬分失落,又好似如釋重負,將那把長劍遞給姐姐。
鄧劍翹哪敢收回這把劍,她下意識轉頭望向自己男人,黃希眼神堅定,點點頭,“你先幫劍枰代為保管就是了。”
婦人接過長劍,以心聲哽咽道“黃希,怎么辦啊為何會變成這樣”
黃希輕聲答道“沒見過,還能躲,還能自欺欺人。等到真正見了面,才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我覺得很好,長遠看不是壞事。”
鄧劍枰站起身,率先下山去了。
年輕劍客這趟上山下山都走在最前。
繡娘小聲問道“真沒事”
黃希幫她擦拭眼淚,輕聲道“信我的,真沒事。繡娘,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繡娘點點頭,但是接下來說了句讓黃希哭笑不得的傻話,“你說如果我們去求陳平安,他會答應嗎,哪怕讓劍枰當個不記名弟子也好啊。”
黃希又郁悶又心疼,只得說道“山上拜師收徒,涉及法脈道統,豈是兒戲。”
繡娘看了眼鄧劍枰的落魄背影,霎時間百感交集,悲從中來。她以前不覺得日子過得如何苦,反倒直到這一刻,鄧劍翹才覺得人生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