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擦拭眼角,聚音成線,細語喃喃道“萬幸萬幸,苦盡甘來。一個比較糟心的開頭,終究有個圓滿的結尾。”其實婦人在弟弟之外的所有事情,自身學拳破境,山頭大小事務,都處置得極為周密縝密,唯獨跟劍枰沾邊的事情,牛毛小事也比天大了,容易進退失據,糾結
萬分,就跟丟了魂似的,她都要找黃希拿主意。黃希無奈心聲提醒道“繡娘唉,這才哪到哪,剛拜了師父而已,劍枰此后要走的路還很遠。只說到了落魄山那邊,跟在陳平安身邊修行練劍,不比在自家修行,需要注意的事項可就多了,比如跟那幾個學道已成、鼎鼎大名的同門關系處得如何,能不能融洽,會不會被排斥在外劍枰能否適應落魄山的山規門風,有無長輩緣,平時待人接物,不比在自家道場那般隨意了,以往相互間知根知底,自然不必擔心某句話說錯,不得體了,可能就會被對方惦念很久,再說了,我們那邊就是個攏共不過百來號人物的小山頭,遠遠不比落魄山藏龍臥虎,高人輩出,性情各異。只說這位謝姑娘,她能夠擔任落魄山次席供奉,在山腳店鋪內,我們能
夠想象她的真實身份諸如此類,以后都是要劍枰自己考慮和開竅的,需要他完全靠自己去遷就別人和適應環境了。”
繡娘自怨自艾道“還是怪我,以前道理教得少了。也怪你,當姐夫的,與小舅子都不親,一年到頭喝不了幾頓酒”黃希頭聞言都大了。我找他喝酒的次數,何曾少了,也得這小子給臉啊。唯獨一次雙方喝得還行,結果鄧劍枰喝得坐在地上,當姐夫的只能陪著蹲地上喝酒,臭小子喝得七葷八素了,還不忘氣勢洶洶,說我敢辜負了姐姐,就剁死我,哪怕剁不死我也要死在你家山頭。那可是大過年的守夜光景,黃希最后背著小舅子,還
被吐了一腦袋“天降甘露”。當姐夫當到這份上,黃希自己都覺得真心不差了。
繡娘悄聲道“夫君,難為你了。”
黃希微笑道“繡娘,若想補償過往,你那邊不夠了,只管找我拿。如果覺得虧欠,下輩子再還我。”
“到時候我可就要當大爺了,讓你每天素手研墨紅袖添香,還要端茶遞水幫忙洗腳,哈哈,想想就開心”
繡娘又是一肘,繼而又開始擔心起來,“但是劍枰一個人出遠門,身邊都沒人照顧他,到了落魄山那邊,會不會受委屈啊”
“修道之人想要有所收獲,本就該歷經千難萬苦才對。不著急,總之我們走一步看一步。你要相信我看人好壞的眼光,更可以相信劍枰的向道之心。”
黃希繼而給出一句定語,“何況劍枰去了那座落魄山,真正要學的,可不止是陳平安的劍術。”謝狗好像生怕山主反悔,試探性說道“姐姐鄧劍翹與姐夫黃希,為人都蠻好,尤其是這個叫繡娘的,憨憨的。相信劍枰這孩子的品性,差不到哪里去。山主撿著
漏了這就叫買豬看圈”
青同哪壺不開提哪壺,“隱官能夠在這里收徒,梧桐山是不是有點功勞,作為禮尚往來,取名一事”
謝狗呲牙咧嘴,嘀咕道“晦氣。這地兒再不來了。”
青同如釋重負,以后最好是請你們這雙道侶來都不來。
陳平安岔開話題,笑道“有勞青同道友騰出個地方,讓我們坐下來聊幾句,再讓鄧劍枰行過一個簡略的拜師禮,就不再繼續打攪道友清修了。”
青同便打開層層山水禁制,在私人道場內找了個雅靜地方。
屋內東道主青同與主客陳平安同坐上位,謝狗盤腿坐在椅子上邊,對面就是鄧劍枰三個。
陳平安正襟危坐,只需喝過鄧劍枰一碗拜師茶,就算師徒記名。之后還需要換霽色峰祖師堂,走一個金玉譜牒錄名的過程。陳平安神色柔和,緩緩說道“劍枰,等下拜了師,我們就有了山上的師徒名分。作為傳道人,我對你的要求,沒有說你將來一定要到什么境界,所以你不必有這方面的壓力,我只有一句話,你要牢記,隨我入山修行之后,務必誠心向道,努力練劍。此外,若是自覺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大可以幽居山中專心練劍。偶爾離開道場外出散心,不管是在諸峰山頭,還是在槐黃縣城,路上遇見誰了,不管對方是何人,什么身份,有個粗略的禮數即可。至于你的那幾位同門師兄師姐,無
需著急見面,見了面,也不用刻意琢磨他們的心思,接人待物,只管做好你自己即可。”
黃希看了眼繡娘,好像在說一句,看看,你擔心的,陳劍仙都早就想到了。
一直下意識緊緊攥著衣裙的繡娘,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她只覺得做夢一般,劍枰這就解開心結,還認了師父謝狗立馬幫腔道“這可不是啥客氣話,是咱們山主的真心話,例如青萍劍宗里邊就有個金丹境的陶劍仙,跟劍枰同境,山澤野修出身,沒有任何靠山和背景,就是脾氣臭,最喜歡罵人,姜尚真,米裕,還有我家小陌,甚至連同山主在內,都被他當面教訓過幾句,陶劍仙如今不也每天活蹦亂跳,好好的。呵,如今咱們都是自家人,那我就再多與你們說樁陶劍仙的壯舉好了,上次青萍劍宗舉辦開山典禮,陶劍仙是最晚一個起床的,在山道上碰見了咱們山主,說話直截了當,勸說
要這類典禮得少些繁文縟節,不然他就在祖師堂打盹,睡個回籠覺。山主沒奈何,一樣只能乖乖點頭說好好好。”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事情經過,已經被謝狗的潤色幾分,說得夸張了點。陶文也不是有事沒事就罵人的,多是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