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需要斬卻的心魔,根本就不是現在的‘裴錢’,而是我們更早見著的那個女兒啊。”
“大概她覺得自己的心魔,便是她不該有的軟弱。”
婦人紅著眼睛,面朝陳平安,施了個萬福,哽咽道:“都要與陳先生先道歉,再道謝。”
陳平安說道:“怎么不與裴錢當面解釋。”
婦人搖搖頭,喃喃道:“話到嘴邊,總是說不出口。”
謝狗愣在當場,皺眉道:“不對啊,跟那孩子見過幾面,都很乖巧啊。”
在落魄山,可別說假話,五言你可別用了心計,畫蛇添足,絕不討喜的。
五言搖頭笑道:“那都是裝給外人看的,在我們這邊,打小就無法無天得很。你們想啊,姜赦的女兒,我當年也是寵她寵溺得不行,那她會是一個如何性格軟綿的?從小就在她爹身邊耳濡目染,私底下還幫著編書,什么書,全是兵法。她又是頂聰明的,學什么都快,若說想要裝得乖巧些,有何難。當年許多大事,姜赦都與她直說,父女倆沒少商量。陳先生,裴錢小時候的那股機靈勁兒,你肯定是親身領教過了的,對吧?”
陳平安眉眼舒展幾分,笑著點頭,輕聲道:“年紀不大,全是心眼,剛把她帶出藕花福地那會兒,一起結伴游歷,很是斗智斗勇了,我當年既頭疼又心煩。”
想起一事,在桐葉洲游歷路上,當時誰都看誰不順眼,陳平安其實是沒少說戳心窩子風涼話的,有次小黑炭偷摸下水,拽出將一條咬住她胳膊不放的大鯰魚,狠狠摔在岸上,瘦竹竿似的手臂上邊全是傷痕,小黑炭就那么瞪大眼睛,使勁看著陳平安,你說誰蹭吃蹭喝呢。
“再加上那會兒誰不是在忙大事,到處奔波,疏于管教,是難免的,只想著她境界高了,也能保護好自己,至于道心如何,有無缺漏,馬上就要有那場登天一役了,生生死死,最算不得什么,哪有誰是例外。我們當年哪里愿意管這個,姜赦不管,我也不管!”
“但那是一萬年前的故事,如今不一樣了,如果姜赦還是死要面子,連落魄山都不敢來,只是一味顧及自己的尊嚴,臉面。那我現在與你們說的,就一句都不提了。兵家初祖了不起,好面子是吧,連到了女兒這邊,還是覺得自己天大地大的,那以后就給我老老實實,話說不出口就別說了,受著!”
“若真是什么都沒說就跟裴錢分開了,姜赦你也別跟我私底下訴苦,滾一邊去。喝你媽的酒水,我見一次摔一次。”
一直沉默,哪怕聽到這里,姜赦也不敢還嘴什么。
說實話,姜尚真都有些心疼姜老祖了。
咱們落魄山上,不是光棍就是妻管嚴,暖樹至多是教訓陳靈均幾句,寧姚在陳平安這邊也是從無半句重話的?
陳平安繃著臉,率先挪步,去山頂北邊。
姜赦默默跟上。
沉默片刻,姜赦說道:“作為過來人,不要做那種打了九十九場勝仗、最后一場輸了的人,要做那種可以輸九十九次、最終贏下最后一場勝仗的人。沙場是如此,習武也是如此,做人做事還是如此。”
陳平安雙手籠袖,瞇眼看著姜赦,嘖嘖不已。
姜赦舉目遠眺看那灰蒙山的畫面,自顧自說道:“我偏不信如今聰明人那么多的世道上邊,真有個人,舍得連大道都不要了,連那樁天大的私仇都可以不管了,偏偏要護著一個畢竟不是親生女兒的裴錢。我姜赦死活都不信此事!”
陳平安繼續在那邊嘖嘖嘖。
姜赦憤懣至極,從灰蒙山那邊硬生生收回視線,大怒道:“陳平安,你給我適可而止!”
“老子破天荒跟誰掏心窩幾句,你小子還在這邊跟我陰陽怪氣是吧?”
“搶走女兒,老子認了,我姜赦在這件事上,不敢,不想也確實沒資格放半個臭屁。但是你以后敢虧待了裴錢,讓她隨便嫁了人,老子便再走一趟落魄山!你們幾個篡位,真當我姜赦耐著性子,多熬幾年,便搶不回去?!裴錢這個女兒,我是爭不過了,可要說兵家祖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