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錢一手端碗,一手晃著私藏多年的酒葫蘆,問道:“知不知道,為什么我師父幾次嘗試為你傳道?”
柴蕪有些茫然,小姑娘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裴錢說道:“雖然我師父很喜歡說自己有個好為人師的臭毛病,但其實在傳道受業解惑這件事上,師父是一向小心再小心的,絕不勉強自己,苛求他人。”
柴蕪想了想,“曉得答案了。”
裴錢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道:“好像我們都很像。”
柴蕪紅了眼睛,抽了抽鼻子,仰頭端碗一飲而盡。
童年就是我們的影子。它在低低的地方,長久的跟著。偶爾轉頭,回顧人生,就會看到沉默的它,在看著做不得自己的我們。
朱斂不知何時來到了這邊,憑欄而立,旁邊還站著個叼著牙簽的鐘第一。
先前吃過了一頓豐盛早餐,老廚子說要單獨找鐘倩出門聊幾句,當時鄭大風幾個就覺得殺氣騰騰,便要為鐘第一護駕。
鐘倩卻是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慌張,小場面。自己可是跟那姓姜的問過拳,什么風浪沒見過。吃夜宵這個落魄山傳統,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要保持下去。出了院子,跟在朱斂身后,一路轉入神道臺階,沉默著一起登山,老廚子腳穿布鞋,雙手負后,始終沒說話。鐘倩終于忍不住主動開口,說老廚子你打我一頓無妨,絕不還手,但是以后宵夜還得有,再就是打人別打臉……聽著鐘倩越來越心虛的絮叨,朱斂終于笑著說一句,讓鐘倩在游歷路上看護著點他們,不談什么擔當,良心之類的,就只當是看在幾頓宵夜的份上。
當時鐘倩一怔,之后這個在家鄉被罵娘娘腔的武夫,既沒有斬釘截鐵說什么承諾,也沒有拍胸脯說什么豪言,只說等將來他們回山,老廚子你得專門為他備好幾壇好酒,萬一他鐘倩喝不著了,就余著,給景清他們幾個。朱斂揮揮手,讓他少說幾句晦氣話。
到了山頂,恰巧聽見裴錢的問題,鐘倩聚音成線密語道:“老廚子,是咱們山主慧眼獨具,早早看出了柴蕪是可造之材,所以就起了惜才之心?”
朱斂笑道:“那你是不是可造之材?”
鐘倩說道:“必須不是啊。”
朱斂說道:“你可以是。”
鐘倩沉默片刻,說道:“老廚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更不敢讓別人對我給予期望,所以他們罵的對,我就是個娘娘腔。”
朱斂走在前邊,搖搖頭,微笑道:“娘娘腔?你懂個屁的娘娘腔。那些面對權勢便諂媚、低頭哈腰說軟話的人,一輩子只會為難更弱者的弱者,才是娘娘腔。鐘倩,捫心自問,你也有臉自稱娘娘腔,你配嗎你?”
鐘倩揉了揉下巴,“老廚子,你是怎么做到一邊罵人一邊夸人的,教教我。”
前不久從一個叫袁黃的家鄉晚輩那邊,聽來個文縐縐的說法。
才情的靈感,如鶯雀翩躚枝頭,飛鴻踏雪泥。積淀的知識,如候鳥的遷徙,江河的合龍。
鐘倩覺得朱斂是當得起這番評價的。不過老廚子年輕那會兒,真是如傳聞那般的皮囊,想來也無所謂才情文學如何了?
他那張臉,就是最好的情書了吧?
他娘的,真氣人,越想越氣人。
朱斂自顧自說道:“強行者有志,這是一句很有力道的言語。一個人唯有了志向和恒心,才能有一番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功業。”
“有些人,并沒有長久怨懟這個世界對他的殘忍和虧欠,恰恰相反,當他們長大之后,還會給予別人更多更大的善意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