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在他們這些追求與天地同壽的劍仙、煉師眼中,人間王朝天子,也不過就是一天天肉身腐朽、陽壽遞減的凡夫俗子罷了。
陳平安說道:“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是如你這般貪念成執念的,終究是少數,少數里邊,有膽子無視文廟訂立的規矩,秘密跨越雷池,擅自修習仙家術法,你是第二個。怎么,處處學大驪宋氏?”
殷績大笑不已,“還好,你不是說第一個,確實,你們大驪先帝才是第一個。陳平安,你是個實誠人,若是我們早些認識,說不定……”
陳平安說道:“說不定你就沒機會來大驪京城了。老鶯湖那頓飯,結賬沒有?是先把錢付了,還是讓曹焽幫忙付賬?”
殷績環顧四周,說道:“果然真被蔡玉繕說中了,你就是在拖延時間,尋找破解這條相互間俱是鬼打墻的道路之法?”
陳平安說道:“死者為大,你說了算,你們說了算。”
殷績強行壓下心中怒氣,道:“陳平安,這里也沒有外人,寡人便與你明說了,只要你放過我們返回大綬,締結盟約一事依舊有效,甚至大驪宋氏與大綬殷氏可以分出主次,由你們擔任盟主,除了大綬之外,寡人也可以幫你拉攏幾個中土強國,共襄盛舉,就當是寡人送你的一份賀禮,如何?你的飛升路數,極其新穎,這個消息一傳出去,除了整個浩然天下都會對你刮目相看,定然是大驪民心所向,你急需穩固境界,肯定有所助力,不費絲毫功夫,頃刻間就可以撈取百余年修為道力的天大好事……”
蔡玉繕有些焦急神色,輕聲道:“陛下,不可……”
陳平安冷笑道:“你們仨還擱這兒跟我演戲呢,有賞錢拿嗎?”
殷績皺眉道:“何解?”
陳平安雙手籠袖,抬了抬下巴,“殷績,你這正主趕緊出來吠幾聲。”
蔡玉繕神色微變,迅速斜看了眼蜆,有你用上古秘法遮掩人道氣象,怎么可能露餡的?
陳平安淡然道:“既然極度貪生,只會更加怕死,蜆這位十四境鬼物,院內酒桌上的一國之主,只有大端王朝太子曹焽作陪,院外的皇子殷邈,卻是有蜆寸步不離,那么真相是什么,難猜嗎?當時我的問話,是看著誰說的,對吧,殷績?”
黃衣少年的殷邈,準確說來,是大綬朝皇帝殷績,他伸手擦拭了一下法袍的些許血跡,抬起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神色,由衷贊嘆道:“不愧是繡虎師弟,心機果然深沉。”
殷績勸說道:“就不好奇蜆是怎么做到這一步的?你不是最擅長偷師嗎,若是學了去,豈不是多出一門大神通傍身?崔瀺事功尚未極致,他這位前任國師權柄再大,始終以輔佐之臣自居,陳平安,你可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不如將大驪宋氏國祚,完全操之于手,若是皇帝聽話,你就扶龍,皇帝不聽話,你就隨便換龍。”
陳平安擺擺手,只見右手掌心五雷攢簇,閃電交織如金色游蛇呲呲作響,光輝映照之下,一張臉龐,半明半暗,“只能學些皮毛的門外漢,就不要妄言事功學問了。惡心不著師兄,卻是能惡心到我的,惡心到我了,我就讓你形神俱滅之前,鳧水一遭,魏浹是在老鶯湖,你殷績連肉身帶魂魄卻是在油鍋里泡著,跟火鍋似的,一筷子下去就能夾起幾塊煮爛的下水,所以接下來說話,悠著點,敞亮點。”
已經將絕大部分神魂轉嫁給了“殷邈”的“少年皇帝”咬牙切齒道:“十四境,知道什么是十四境嗎?別人不理解,你這位年輕隱官見慣了大世面,大場面,最是清楚十四境修士的厲害,為何還要如此意氣用事?!”
陳平安說道:“我太清楚了。所以很清楚‘雨后’的嶄新十四境,水分不小,所以我才敢掂量掂量到底有多少水分,好為將來二次做客白玉京做個參考。順著摶泥道友的話說,就是……三喜臨門。”
殷績獰笑道:“瘋子,真是個瘋子。”
老人容貌的殷邈幽幽嘆息,眼神祈求道:“隱官,解脫,求個解脫。”
殷績反手就是一巴掌砸在殷邈的臉上,“怎么生了你這么個窩囊廢!”
蔡玉繕作揖勸諫道:“陛下,拖延不得了,寶瓶洲五岳神君也都結陣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