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轉頭說道:“我與先生相處的時候,其實是不太敢說心里話的,怕說錯話,怕領會不了先生的意思,怕先生失去耐心。”
說到這里,略作停頓,宋和自嘲道:“倒不是換了國師,故意與陳先生套近乎攀交情,果真如此作為,也一定只會弄巧成拙。”
陳平安點點頭。
宋和收起雙手搓了搓,說道:“先生曾經考校過我一個問題,萬年以來人間變化最小的東西是什么?”
陳平安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一句,“是人心。”
宋和心情復雜道:“我果然不如陳先生理解繡虎。”
山上的道場,不過是分出個真我假我。人間的官場,好似不斷小其我,大其心。
真正的沙場,可以簡單概括為生死兩個字。商場,好像總是一切大不過一個錢字。
陳平安坦誠而言,“今天之前的陳平安,可能會說一句國師府的任何決定,陛下都可以建議、異議和否決。至多補上一句,‘我是極有誠意的,話上見謀略,事上見人品,國師府歡迎陛下的監督’,如此一來,看似將主動權交給皇帝宋和,實則是有陷阱的,陛下終究不是那些國策的執行者,兩三次出現紕漏過后,陛下自然而然就會心虛,最終徹底放權。”
“這可能是從幾個意思里邊衍生出來的一百一千句話里邊篩選出來的最優解。”
陳平安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說這種話是不用過腦子的。”
“現在嘛,當然也會有這樣的見解,但是會優先將它列為候選,會有意識讓自己停頓一下,多想想,故意難為難為自己。”
前者,就像身在云海中,表露出來的七情六欲,那是一種看似多情、溫柔,實則不容推敲的準確。太過無錯,太超然了。
后者就像蹲在某地,望向一灘爛泥巴里邊長出一朵花來,雙手呵護著它,會與一腳踩來的路人瞪眼,憤怒,開口罵人,甚至是起身干架。
歷史的真相,一段有,一段無,一段又有。就像我們每個人的獨有記憶。
我們每個當下的人生,宛如大地的土壤,一層一層,層累而成的一層地面。
宋和感嘆道:“正心誠意,不過如此。”
陳平安笑道:“那還差得遠。”
宋和說突然問道:“村子老路那邊那座倒塌了的土地廟,今年能修好嗎?”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肯定可以。”
很多人、事和物,一代人若是忘了,恐怕就會被徹底遺忘。例如某些方言,某些行亭,例如那座讓皇帝陛下念念不忘的承福廟。
宋云間看得出來,那段鄉野生活,皇帝陛下十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