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返回國師府,徑直到了桃樹下,看了眼桃花,說道:“讓捻芯來這邊一趟。”
光腳,上身裸露,傷痕累累,腹部好像受了重傷,以青布潦草包扎,鮮血浸透。
容魚本就是一位金身境純粹武夫,見到國師此刻的模樣,還是倍感震驚。
就在容魚要去牢獄喊來捻芯,陳平安笑問道:“裴錢是不是溜走了,就沒敢見老觀主?”
她還是小黑炭那會兒,老觀主本就是藕花福地的老天爺,所謂的知根知底,不過如此了。
容魚忍俊不禁,點點頭,果然還是師父了解徒弟。察覺到國師的精氣神還是很好,她稍微松了口氣。
陳平安率先走去隔壁院落,要在先前待客徐獬的那間屋子處理傷勢。
宋云間迎面走來,將旱煙桿交還給陳平安,“就因為這個,落了個‘好幫閑’的評語。”
陳平安接過手,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被老觀主調侃一句算得什么事。”
走入那間別有洞天的屋子之前,讓宋云間護在門口。
跨過門檻,關了門,陳平安將那包扎腹部窟窿的青布條解開,隨手丟在地上。
捻芯很快趕來,看到那個血肉模糊的背影,神采奕奕,“受傷這么重?”
若是受傷不重,就顯現不出縫衣人的手藝。
背對著捻芯,陳平安攤開雙臂,興許是氣血鼎盛的緣故,那條伸直的胳膊,從一塊塊肌肉“龍脈”處各有裊裊霧氣升騰,就像有數十位朝圣者在一處處峰巒之巔,點燃清香,敬祝山靈。
陳平安淡然說道:“除了腹部挨了這一長槍,比較礙事,其余皮外傷較多,瞧著嚇人而已,曹慈臟腑受傷更多,相信這會兒也不好受。”
捻芯笑問道:“就沒打臉?”
陳平安也笑了起來,道:“切磋前半段還能挑地方出拳,后半段就顧不上挑三揀四了。”
捻芯先從袖中摸出一只木盒,懸在半空,打開盒子,內里儲藏諸物俱是鋒芒熠熠,陰氣森森。
她再一抖手腕,摔出兩幅人身圖,一幅舊圖,是陳平安在劍氣長城牢獄的“真跡”,肌肉,筋骨,氣血經絡,穴位氣府等等,各有文字標注,一覽無余。
第二幅新圖,是前不久陳平安讓寧姚幫忙尋找新體魄新氣府所在的行氣圖,相對務虛,顯然是為重新修道量身打造。
捻芯問道:“下邊的,也脫了?”
陳平安沒好氣道:“沒必要,傷勢都在上半身。”
捻芯埋怨道:“恁矯情,但凡夾雜有一絲男女情欲,我跟你姓。好歹把褲管卷高了。”
陳平安照做。
面對即將在他身上做“針線活”的捻芯,他也頭皮發麻,只能遭罪,不能還手,擱誰不慌。
捻芯以銀針挑起背脊裸露出來一條筋脈,瞇眼說道:“縫制大妖真名的道痕愈發淡了。好事。”
她故意將那條位于靈臺附近的青筋挑斷,再看著它以極快的速度自動相互銜接,轉瞬間融為一體,宛如兩條江河的“合龍”,堪稱天衣無縫。她忍不住贊嘆一句,“十一境武夫的體魄,真是寶藏。”
不過捻芯擔心此處是貫穿脊梁的主要道路,陳平安的樁架功夫在此,有可能屬于特例,才能夠如此痊愈神速,她便蹲下身,換了一把極為袖珍的短刀,將那陳平安腳背上位于太沖和行間兩地的一條筋脈給直接斬斷……陳平安紋絲不動,只是眼皮微顫,也不詢問捻芯在此動刀的緣由。
捻芯站起身,又換了一件家伙什,將陳平安肩頭一塊略微裂開的皮膚給干脆翻卷過來,凝神細細端詳片刻,隨口問道:“十一境武夫的鮮血,是不是就可以媲美世間最好的畫符朱砂?”
陳平安點點頭,“看那古巫在胳膊內外陰刻陽刻的鑄煉路數,理當如此。止境武夫,破境無望,可以憑此提升體魄的堅韌程度,造就一二殺手锏,到了十一境,這些花俏手段,都是累贅。”
捻芯不斷發號施令,“揀選一小截蘊藏神識的真氣,運轉大小周天試試看。”
“懸鐘至中瀆這一段,曹慈的拳意流轉,是不是比你更快?青靈到神門這一路的真氣導引,為何如此晦澀,是跟姜赦那一架留下的隱患?直到現在還沒有花費心思好好修補一番?記得當年你說過一個‘疊瀑’的想法,既能加快也能壯大真氣升降的聲勢,我也覺得可行,結果這么多年過去了,就只是空想么?”
“有兩個刻在脊柱骨頭上邊的大妖真名出現松動跡象了,幫你補上。”
陳平安黑著臉,終于開口說話,“別!它們已經被我做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