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世間已無劍氣長城遺址,劍修斬殺大妖得以刻字一事,也就順勢成了一部老黃歷。
陳平安說道:“不惜萬里送人頭,可謂情深情意重。如果蠻荒妖族都像你這么通情達理就好了。”
老觀主確實提及過劍解言師一事,只是言師主動送上門,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小心駛得萬年船,何況還是在蠻荒。
言師一時語噎,見那位隱官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沒話找話道:“來這邊之前,我極為不解,不敢相信世間真有道友這般無私的豪杰人物。所幸有高人泄露了一句天機,為我解惑,他說求錯不得的神明帶有強烈的自毀傾向,就像凡夫俗子孜孜不倦追求長生久視。”
陳平安點頭道:“不管是某個存在的‘自我’過于稀薄,還是‘自我’太過堅韌,其實都不好。”
言師撫須而笑,“以力證道者,如持斧開山。玄言空空者,似竹籃打水。”
陳平安說道:“不像蠻荒強者說的話。”
言師沒來由感慨道:“好像人生有很多很多一直路過就錯過的風景。”
陳平安抬手捻住斗笠,說道:“雖然我們沒辦法決定見到什么,但是可以決定自己記得什么。”
言師點頭贊同,在蠻荒,老人已經好久不曾跟道友說這些題外話了。
徒子徒孫們盯著他的“祖師”,山外修士千方百計,登門討要各種稀奇“符箓”,整座蠻荒天下都在盯著他的“飛升”何時變成“十四”。
記得上一次論道,大概還是那位試圖再造蠻荒的文海周密造訪玉符宮。
千秋萬古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
陳平安隨口問道:“敢問前輩,蠻荒這邊,近些年有沒有出現那種驚才絕艷的年輕修士,只是暫時名聲不顯,未來一定能夠攫取大名?”
言師似笑非笑。
這位心系天下存亡的年輕隱官,是在詢問有無那種應劫而起的蠻荒驕子?想要“按圖索驥”將其找出,早早打殺了,免得對方悄悄成長為心腹大患?
言師當然不會搭腔,只是好奇問道:“陳道友獨步天下,所求何事?”
一語雙關。
陳平安說道:“釣魚。大小不論,總不能空手而返。”
言師停下腳步,笑道:“我不就咬鉤了?至于能否拖拽上岸,恐怕就得看隱官的道力強弱了。”
陳平安跟著停下腳步,言師隨之停步,各自側身,相對而視。似乎已經沒有提及老觀主的必要。
通過不傳之秘來此見隱官,老人是要確定一件事,早就聽說他與那座東海觀道觀頗為投緣,如今又有白景助陣,想必與碧霄洞主確是關系不淺。
求解一事,可不是說伸長脖子讓劍修剁掉腦袋。
得道之士欲想成功兵解,哪有這么簡單的好事。
境界越高越棘手。故而在擂臺戰死,才是最清爽的結局。
老道人在冥冥之中自有覺知,如果轟轟烈烈戰死,尤其是能夠被齊廷濟手刃,可得一場劍解之余,說不定還能另起一樁道緣。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老人看了眼天色,造化爐中受天磨,苦也,傀儡棚里爭勝負,悲哉。
其實陳平安真正等的,還是鄒子的不請自來,抑或是對方最擅長的道旁相候。
無妨,大魚小魚都是魚獲。
就在雙方即將大打出手之際,前邊的道路上,晃晃悠悠,出現了一個極為扎眼的人物。
就像一點墨漬。很快走近了,是個羊角辮小姑娘,身穿一件墨色長袍,她正在擰轉手腕,眼神炙熱。
兩任隱官相見。
言師苦笑著跟陳平安解釋一句,“不管信不信,都與我無關。”
蕭愻完全不在意這位蠻荒符箓一道的魁首,她只是直勾勾盯著陳平安,問道:“浩然天下,當真有那么好嗎?”
換個說法,就是值得你如此賣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