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邊兩位好友,注定會是第一次聽說愁苗這個名字。
可愁苗如果身在浩然天下,就會是寶瓶洲的風雪廟魏晉,會是金甲洲的“劍仙徐君”,愁苗會名動天下。
林君璧自顧自說道:“愁苗在我心中,僅次于隱官大人。他是一位很厲害的劍修,不是劍術,而是愁苗掌控大局的運籌帷幄。”
曾經的避暑行宮,是一個特別讓人心安的地方,會有爭吵,會有怒目相向摔椅子掀桌子,可是到最后,朋友成了更好的朋友,原本不是朋友的,也都成了朋友。
林君璧雙手籠袖,微微彎腰,瞇眼眺望遠方,“那些年里,避暑行宮,偶有閑暇,隱官大人就會與我們一起復盤。”
“比如?”
“比如劍氣長城稍稍,放入更多的三教、諸子百家修士,劍氣長城百年之內,五百年之內,千年之內,分別會有怎樣的局面。你們猜這場復盤的開場白,是什么?”
林君璧自問自答,反正身邊兩個朋友肯定猜不到,“是一個小姑娘,說了一句很不客氣的話,她說就算他們進得來,也待不住啊,會被咱們砍個半死的,有臉來,沒本事留下,笑哈哈,慘兮兮。”
林君璧一只手抽出袖子,指了指自己,笑容燦爛道:“我剛到劍氣長城那會兒,按照當地習俗,得過三關,我就差點滾蛋。再與你們說個不怕家丑外揚的事情好了,當年苦夏劍仙,被我們這撥愣頭青坑慘了,劍仙孫巨源,聽說過吧,一開始他對我們還有個笑臉,到后來,見著我們,就跟見著了一只只會走路的兩腳糞桶,一開口就是噴糞,別怨旁人鼻子靈,得怨屎尿真不香……你們沒有猜錯,就是隱官大人從籮筐里隨手撿起的一個比喻。”
你們沒有去過劍氣長城,所以永遠不會知道,那種不被當人看的視線,從四面八方而來,是什么滋味。
只是這句話,林君璧忍住,沒有說出口。
劍氣長城還在,只是劍修都已不在,或戰死,或遷徙,所以浩然天下的練氣士,其實已經再沒有機會去游歷劍氣長城了。
林君璧笑問道:“我說這些,聽得懂嗎?”
范清潤和趙搖光面面相覷,感覺被林君璧這兔崽子給侮辱了。
年紀小,棋術高,破境快,腦子靈光,模樣俊俏,年少成名,美玉無瑕……就可以這么欺負人嗎?
林君璧喝酒不停,碗是小,可一碗碗喝得快啊。都已經是第二壺酒了。
“接下來這場仗,想要打贏,其實有件事很關鍵,就兩個字,‘意外’,我們需要送給蠻荒天下足夠多的意外。不然就會很麻煩,我們不要覺得蠻荒天下打輸了,元氣大傷,連那王座大妖都折損大半,敗退撤回,就會只剩下一堆土雞瓦狗,我們要堅信一件事,蠻荒天下也有豪杰,也可以在洶洶大勢沖擊之下,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反正喝了酒,又在文廟大門外邊,身邊又是意氣相投的好友,林君璧就愿意說幾句不知天高地厚的。
他還年輕,他在喝著一壺啞巴湖酒水,他除了劍修,也是一位讀書人,他的背后就是一座文廟。
所以他要趁著些許酒勁,趁著自己還沒有身居高位,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束縛和權衡利弊,要說一些以后可能就不愿意多說的話。
“為什么中土神洲、皚皚洲、流霞洲三洲,在先前那場戰爭的后期,能夠迅速將各國、各山的底蘊,迅速轉化為戰力?能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徹底發揮出浩然天下物資富饒的地利優勢?是因為有桐葉、扶搖和金甲三洲的前車之鑒,我們被打怕了,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就肉疼,誰都不敢說可以置身事外了,反而人心就凝聚起來了。”
“我們可以,蠻荒天下一樣可以。那邊大妖真正搏命的兇悍程度,其實浩然這邊的練氣士,領教得還不多。僵持對峙的戰事,還是太少。除了寶瓶洲,我們好像就只有金甲洲中部那場戰事可以借鑒,這怎么行,所以等下我進了文廟,就要直接對那宋長鏡問一句,大驪宋氏有無暗中搜集一幅幅光陰長河走馬圖,如果不愿白白拿出送人,我就與文廟三位教主建言,文廟必須花錢買,大驪宋氏若是死活不肯賣,覺得價格低了,一定要獅子大開口,膽敢坐地起價,那就不讓宋長鏡離開文廟……”
經生熹平看了眼林君璧的背影,輕輕點頭,不愧是在避暑行宮待過幾年的年輕人。
年輕人有點喝高了。
林君璧神采飛揚,不再是少年卻還年輕的劍修,喝了一碗碗酒水,臉色微紅,眼神熠熠,說道:“我不佩服阿良,我也不佩服左右,可我佩服陳平安,佩服愁苗。”
這種話,正因為阿良和左右就在身邊,我才說。
他們劍術通天,戰功彪炳,可以力挽天傾,可他們卻未必能夠,或者說未必愿意一點一點補天缺。
左右太孤僻了。
阿良太瀟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