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以后他去飛升城,是怎么個熱鬧場景。
陳平安不在渡船這段時日,寧姚除了與小米粒經常閑聊,其實私底下與裴錢,也有過一場談心。
可能是陪著師娘一起喝酒的關系,裴錢喝著喝著,就說了些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話。在落魄山上,哪怕是跟暖樹姐姐和小米粒,裴錢都從沒說過。
比如她會很懷念小時候,在騎龍巷幫忙招徠生意那會兒,每天會去學塾上課,雖然其實也沒學到什么學問,每天光顧著逃課和發呆了。但是到后來,長大之后,就會很感謝師父和老廚子的良苦用心,好歹上過學塾,正正經經的,身邊都是些讀書聲。
曾經有個小鎮學塾的教書先生,大概是覺得那個黑炭小姑娘,實在太心不在焉了,怒其不爭,有次就讓裴錢去把爹喊來。
吊兒郎當的黑炭小姑娘,就嘴上說著,我爹忙得很,出遠門了。心里說著,屁學問沒有,還不如老廚子哩,教我?偶爾背個書都會念錯字,我就不會。
那他什么時候回鄉?
不曉得。小姑娘心里說著,我知道個錘兒嘛。我爹的先生,知道是誰嗎?說出來怕嚇死你。
裴錢!站好,坐沒坐樣,站沒站樣,像話嗎?!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師重道?
哦。當時敷衍了事的裴錢,心里只是覺得,我師父就一個,關你屁事,看把你能耐的,有本事咱倆劃出道來,出門比劃比劃,一套瘋魔劍法,打得你回家照鏡子都不曉得是個誰。
不過最后,那個老古板說了一番話,讓裴錢別別扭扭,仍是道了一聲歉。
那個學塾的教書先生說一看你,家里就不是什么富裕門戶,你爹好不容易讓你來讀書,沒讓你幫著做些農活,雖說來這邊上課不用花錢,可是不能糟踐了你爹娘的盼頭,他們肯定希望你在這邊,能夠認認真真讀書識字,不談其它,只說你幫忙給家里寫春聯一事,不就可以讓你爹少花些錢?
在那之后,裴錢在學塾上課,就規矩了許多,好歹不繼續在書上畫小人兒了。
裴錢在跟師娘坐在屋脊賞月的那晚,還說起了崔爺爺。
寧姚問她為何會那么想念崔前輩。
裴錢說萬一,只是萬一,哪天師父不要我了,趕我走,如果崔爺爺在,就會勸師父,會攔住師父的。而且就算不是這樣,她也把崔爺爺當自己的長輩了,在山上二樓學拳的時候,每次都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拳打死那個老家伙,可是等到崔爺爺真的不再教拳了,她就會希望崔爺爺能夠一直教拳喂拳,百年千年,她吃再多苦都不怕,還是想著崔爺爺能夠一直在竹樓,不要走。
最后裴錢提起了自己的師父。
她說雖然師父沒有怎么教她拳腳功夫,但她覺得,師父早就教了她最好的拳法。
在一起走江湖的那些年里,師父其實每天都在教她,不要害怕這個世界,如何跟這個世界相處。
那個明月夜的屋頂上,寧姚只是聽著一旁喝酒微醺的裴錢,安靜聽著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輕輕說著心里話。
喝酒下肚,言語出口。就像肚子里的話,跟壺里的酒水,互換了個位置。
其實細看之下,其實裴錢是一個姿容不俗的大姑娘了,是那種能夠讓人覺得越看越好看的女子。
說完這些心里話,身姿纖細、肌膚微黑的年輕女子武夫,正襟危坐,雙手握拳輕放膝蓋,眼神堅毅。
柿林中的這場切磋,在白衣童子顯擺完了百余招絕妙拳腳之后就結束。
不過雙方都刻意壓境,只在方圓三丈之內施展,更多是在招數上分勝負,不然一座柿林就要消失了。
陳平安收拳后,望向裴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