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坐回明黃色繡團龍的墊子上,突然問道:“楊花,你有沒有那個年輕山主的山水畫卷?我記不太清楚他的模樣了,只記得當年是個窮酸氣的瘦黑小泥腿子。”
楊花點點頭,從袖子里摸出一支卷軸,輕輕攤開在石桌上,婦人大為意外,一根手指輕輕敲擊畫卷,望著畫中的那位背劍青衫客,嘖嘖稱奇道:“只聽說女大十八變,怎的男子也能變化這么大?是上山修道的緣故嗎?”
婦人趴在桌上,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片碎瓷,再喊來那位欽天監老修士,讓他找出落魄山年輕山主,看看這會兒在做什么。
老修士滿臉為難,畢竟此事太過犯忌。
婦人笑瞇瞇道:“他又不是仙人境,只會毫無察覺的,咱們見過一眼就趕緊撤掉陣法便是。”
老修士只好聽命行事,開始布陣,最終以那片碎瓷作為陣法中樞,施展神通,遠觀山河,水霧升騰,最后涼亭內,出現了一位年輕道士模樣的男子。
此刻好像在一處山頭,正在遠眺景色。
只見那人頭戴一頂蓮花冠,手持一支白玉靈芝,輕輕敲打手心,身穿一件素雅青紗道袍,腳踩飛云履,背一把竹黃劍鞘長劍。
婦人歪著腦袋,好像無法想象,當年的陋巷少年,會變成這么個人。
下一刻,她心弦一震,只見那個“年輕道士”,抬頭仿佛在與她對視,他瞇眼而笑,抬起手中白玉靈芝,輕輕抹過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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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陽山白鷺渡。
一個名叫曹沫的譜牒仙師,在那處名為過云樓的仙家客棧,要了間屋子,還是甲字房,直接報周瘦的名字就行了,不用花錢,因為此人將這間屋子直接買下一年,不然如今正陽山大辦慶典,哪有空屋子留給客人,不然別說這處仙家客棧的甲字房,一般的山上修士,沒本事住在正陽山各處仙家府邸的,連那周邊兩處郡城客棧,都擠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仙師老爺。
月色中,陳平安搬了條竹藤躺椅,坐在視野開闊的觀景臺,遠眺那座青霧峰,輕輕搖晃手中的養劍葫。
再過三天,是個黃道吉日,就是那位搬山大圣袁供奉躋身上五境的慶典,一座宗字頭仙家,劍修如云,數目冠絕一洲,何況最近還有個小道消息,說正陽山下宗選址舊朱熒王朝一事,已經敲定,那么正陽山即將成為寶瓶洲第一個開創下宗的宗門,后來者居上,一舉超過神誥宗、風雪廟和真武山這些老字號的宗門了。
寧姚沒跟著來這邊,她直接回落魄山了。
陳平安用了一大串理由,比如說問劍正陽山,不得有人壓陣?再說了,剛剛收到崔東山的飛劍傳信,田婉那婆姨,與白裳都勾搭上了,那可是一位隨時隨地都可以躋身飛升境的劍修,他和劉羨陽兩個,萬一遇到了神出鬼沒的白裳,如何是好?可寧姚都沒答應。只說白裳真要在正陽山藏著,如果還敢出劍,她自會趕到。
其實都要怪陳平安自己心急吃豆腐,先前在那竟陵山小路,趁著四下無人,酒壯慫人膽,結果被寧姚掙脫后,去彩衣國路上,其實她就再沒搭理他。
陳平安收回視線,不再看那青霧峰,抿了抿嘴唇,笑瞇起眼。
從沒有見過那么羞赧的寧姚,怯生生的,哪怕只有那么一刻,臉紅得像是桃花。
陳平安別好養劍葫在腰間,還喝什么酒呢。
在這白鷺渡現身的仙師“曹沫”,背劍遠游,蓮花冠,青紗道袍。
真真是好個滿身道氣,仙風縹緲的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