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并攏雙指,輕輕敲擊臉頰,瞇眼而笑,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道破天機。
杏花巷馬苦玄,泥瓶巷宋集薪,福祿街趙繇,桃葉巷謝靈……這只是驪珠洞天的最年輕一輩,再往上,其實還是各有各的押注,有些是純粹的無聊,見到有眼緣合心意的,就順手為之,扶持一把,有些是有所圖謀,伏線千里。比如其中一位老家伙,是人間養龍士一脈的當代祖師爺,家族祖上豢龍有功,當年此人隱匿身份,從中土神洲一路趕到寶瓶洲,隔絕天機,藏在了那撥斬龍的練氣士當中。
封姨突然忍住笑意,沒來由說了句,“背著一個心儀的姑娘走再遠的路,確實不累人。那會兒膽子挺大啊,怎么如今境界高了,反而膽子小了。我都要替你感到著急。”
陳平安臉色微變。
封姨看到這一刻的青衫劍客,才終于有幾分熟悉感覺,終于有點當年青澀少年的樣子了。
呦,還心虛臉紅了。
奇了怪哉,不都說劍氣長城的陳隱官,光靠臉皮就能再守住城頭一萬年嗎?
陳平安不再刻意佝僂身形,深呼吸一口氣,抱拳行禮,燦爛而笑,“多謝前輩的照拂護道。”
封姨點點頭,一點就通,確實是個心細如發的聰明人,而且年少離家鄉多年,很好維持住了那份早慧,齊靜春眼光真好。
在驪珠洞天里邊,有些場景和光陰畫卷,等到齊靜春做出那個決定后,就注定不是誰想看就能看的了。
就像她先前親口所說,齊靜春的脾氣,真的不算太好。
在齊靜春帶著少年去走廊橋之后,就與所有人訂立了一條規矩,管好眼睛,不許再看泥瓶巷少年一眼。
其中一個老家伙,壞了規矩,曾經就被齊靜春收拾得差點想要主動兵解投胎。
唯獨她是例外。
不是她看好陳平安,有什么押注,而是早年那個“以艾草灼龍女額”的典故,因為她曾經對天下真龍多有庇護。
封姨點點頭,不再心聲言語,輕聲說道:“京城這邊,我在火神廟那邊有個落腳處。”
陳平安抱拳道:“回頭了卻私事,一定去那邊拜見前輩。”
她提醒道:“來之前,記得打聲招呼,有個人早就想見你了,他每次出門都不容易,得與禮部報備。”
陳平安其實心中有幾個預想人選,比如家鄉那個藥鋪楊掌柜,以及陪祀帝王廟的大將軍蘇高山。
只是在前輩這邊,就不抖摟這些小聰明了,反正遲早會見著面的。
封姨破天荒有些極其人性化的眼神溫柔,感嘆一句,“短短幾十年,走到這一步,真是不容易。走了走了,不耽誤你忙正事。”
陳平安正衣襟。
一襲青衫,作揖行禮。
昔年家鄉多春風。
曾經有一年,浩然天下春去極晚,夏來極遲。
封姨坦然處之。
幫了齊靜春那么大個忙,不過是受他小師弟致謝一拜又如何,一顆雪花錢都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