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蹲下身,伸出手掌抵住城頭,輕輕摩挲,抬頭瞥了眼天幕,說道:“那邊怎么辦,三教祖師自有打算吧,我只能肯定不會放任不管。之前我去中土參加文廟議事,期間有過那場極其隱蔽的河畔議事,除了我比較例外,聚攏了一大批十四境修士,不少我都是第一次見到,禮圣負責住持議事,就像……一場大考,考校對象,是三座天下已經站在山巔的大修士,卻沒有任何一位三教祖師現身河畔,但是具體的考評內容,等到議事結束后,好像人人都忘記了,我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三教祖師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后來先生帶我去了一趟穗山之巔,親眼見到了至圣先師,當時我就察覺到一點跡象了,而且至圣先師也沒有隱瞞什么,對我說了句……勉強算是表揚的話,等于默認此事了。”
陳平安猜測那是一場以生死作為考題的問卷,答案是十四境修士的各自問心結果,比如……一大幫十四境大修士,聯袂去往新天庭,敢不敢、愿不愿意、舍不舍得為人間的蕓蕓眾生舍生忘死。
陳平安曾經跟畫卷四人有過一場問答,關于救人需殺人,朱斂當年的回答,是不殺不救,因為擔心自己就是那個“萬一”。
當年陳平安也沒多說什么,其實師兄崔瀺給出了另外一個極端的答案,不但要救人,而且自己要主動成為那個一,當然師兄崔瀺極其事功,所救之人,必須是整個天下人,所做之事,是那舍我其誰的挽天傾,師兄崔瀺才愿意成為一。
陳平安提醒道:“要小心陸沉偷聽。”
一個心聲隨即響起,“怎么可能?貧道就不是這樣的人!”
寧姚二話不說,一個心意微動,劍光直落,循著那個心聲起始處,破開層層山水禁制、道道障眼法,直接找到了白玉京三掌教的真身躲藏處,只見一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手忙腳亂從城頭云海中現身,四處亂竄,一道劍光如影隨形,陸沉一次次縮地山河,使勁揮動道袍袖子,將那道劍光多次打偏,嘴上嚷嚷著“好好好,好一對貧道不惜辛苦撮合當月老牽紅線的神仙道侶,一個文光射星斗,一個劍氣貫長虹!真是萬年未有的天作之合!”
寧姚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算了。”
寧姚便收起了那道凝聚不散的凌厲劍光。
十四境大修士蒞臨別座天下,規矩重重,陸沉當年游歷驪珠洞天,擺攤算卦,就依循浩然舊例,壓制在飛升境。
如今這座劍氣長城屬于浩然天下的版圖,陸沉再次從青冥天下“衣錦還鄉”,當然仍需遵循禮圣制定的規矩。
只不過用大玄都觀孫道長某個只在山巔流傳的說法,白玉京陸老三的十四境,既是誰都打不過,又是誰都打不過。
除了陸沉飄落在城頭,距離陳平安不過幾步路遠,云海中還走出了一位中年男子模樣的劍修,刑官豪素。
豪素身形落在城頭,站在陸沉一旁,瞇眼遠眺蠻荒天下。當年擔任刑官,其實一直在老聾兒的牢獄當中,潛心修道練劍。
豪素一直很奇怪,為何老大劍仙直到最后,始終沒有對他提出任何要求。
陳平安依舊蹲著,對其抱拳致禮,豪素沒有轉頭,只是對陳平安那個方向傾斜抱拳,當是與劍氣長城隱官的回禮。
隱官與刑官重逢于劍氣長城,看著都很隨意。
陳平安問道:“南光照是被前輩宰掉的?”
豪素點點頭,“代價要比預期小很多,反正沒有被拘押在功德林,陪著劉叉一起釣魚。”
禮圣的意思,豪素斬殺中土飛升境修士南光照,這屬于山上恩怨,是一筆陳年舊賬,原本文廟不會攔阻豪素去往青冥天下,只是事情發生在文廟議事之后,就犯禁了,文廟酌情考慮,允許豪素在這邊斬殺一頭飛升境大妖,或是兩位仙人境妖族修士。
于是豪素就繼續留在了浩然天下,禮圣的意見,往往能夠讓人沒有意見。
其實以豪素的脾氣,不是不可以仗劍硬闖,因為道老二會在兩座天下的接壤處接引,只是豪素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再說了招惹誰,都別招惹禮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