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擺擺手,攔下倪月蓉的話頭,隨口說道:“好像客棧的生意冷清了些。”
倪月蓉只是嗓音輕柔嗯了一聲,都沒敢腹誹半句。
為何生意不景氣,客人寥寥?怪誰?當然是怪她這個掌柜不懂生財之道。
不然還怪這位禮數周到的陳山主啊。太沒道理的事情。
正陽山未來下宗的首任宗主,正是舊朱熒王朝劍修元白,因為曾經與風雷園黃河有過一場問劍,元白傷及大道根本,不出意外,昔年舊朱熒的雙璧之一的天才劍修,此生劍道會止步于元嬰境。
竹皇也確實算是個能忍的人,元白曾在觀禮途中,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宣稱自己退出正陽山,擺明了你們一線峰祖師堂譜牒不除名,元白就當自己動手一筆勾銷了。
當然目前還只是個所謂的下宗,就像倪月蓉說的,還不敢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經過那么一場觀禮風波后,意外就更多了。
之前中土文廟議事當中,宋長鏡額外跟文廟討要了最少三個宗門的名額,寶瓶洲的宗門候補當中,除了這座正陽山,還有只欠缺一位上五境修士的云霞山,位于雁蕩山大小龍湫附近的一座佛門古寺,陸沉嫡傳弟子曹溶昔年的那座山中道觀,以及神誥宗希望多出一座下宗,再加上大驪本土仙府長春宮,總之各方勢力,如今都在爭奪這三個名額。
本來正陽山最有希望增添一座宗字頭下宗仙府,別看大驪藩王宋睦下絆子,故意從中作梗,阻攔此事,還擺出了一副半點沒商量的架勢,其實就是在跟大驪皇帝陛下唱雙簧,一個紅臉一個白臉,讓正陽山修士不至于太過目中無人,免得尾大不掉,未來難以約束,又能讓正陽山多往外吐出些貨真價實的宗門底蘊,同時能夠打消一部分山上仙府、尤其是老牌宗字頭,對大驪宋氏傾力扶植正陽山的那份怨氣。
一舉三得之余,大驪朝廷還藏著一記后手。
不是大驪朝廷如何青睞正陽山,而是大驪宋氏和寶瓶洲,需要聚攏起更多原本散落一洲山河的劍道氣運。
所以正陽山創建下宗,其實懸念不大。
在陳平安看來,反而是一直口碑最好、且呼聲最高的云霞山,最不可能正式躋身宗門行列了,不單單是缺少一位坐鎮山頭的玉璞境,而是大驪有更深遠的謀劃。
山崖書院,林鹿書院,都已躋身文廟七十二書院之列,再加上一寺廟一道觀躋身宗門,那么儒釋道三教,就算在寶瓶洲真正扎根了,一洲山河氣運,就可以逐漸穩固下來,天時步入正軌。
最關鍵的,還是三教祖師那場散道,寶瓶洲就可以獲得更大的氣運饋贈,相信這些早就都在師兄崔瀺的既定謀劃之內了。
陳平安自認就像一個棋手,只是死記硬背了些所謂的妙手、定式,在棋盤上東拼西湊,長于拆解和切割,短于縫補和粘合。
這也是一場觀禮正陽山,陳平安必須處心積慮、謀而后動的根源所在,因為務必讓自己占盡先手優勢,得率先落子棋盤。
所以比起師兄崔瀺,鄭居中,吳霜降,差得遠了。
人情達練得不知不覺,老謀深算得不露痕跡。
泥瓶巷的宋集薪,其實也在成長。
據說如今中土神洲有幾封山水邸報,都開始專門研究驪珠洞天的年輕人了。
雨后春筍,茁壯成長,修竹成林。
方才倪月蓉誤以為陳平安說創建下宗是件小事,是在挖苦正陽山,往傷口處撒鹽。
其實那還真就是一件小事。當然前提是正陽山自己別再作妖了,老老實實低頭求人,出錢又出人,劍修乖乖投軍入伍,擔任隨軍修士,跟隨大驪鐵騎去往蠻荒參戰,那么下宗一事,自然就會水到渠成。
不是倪月蓉不夠聰明,而是過云樓和青霧峰都不夠高的緣故,就修士算站在山頂,也看不遠。
真正的意外,其實是陳平安鐵了心要讓正陽山在數百年之內自行消亡,比如落魄山下宗選址,就放在寶瓶洲中岳地界,而不是桐葉洲,處處與正陽山針鋒相對,那么后者很快就會成為無源之水,坐吃山空。
陳平安暫時是沒辦法跟那些天底下最聰明的人較勁,可要說對付竹皇、晏礎這些個喜歡坐井觀天的老劍仙,綽綽有余。